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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结发为夫妻-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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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药续上,十天之后停,”辛大人淡淡地说,“停了药不必审,让他主动求着审,求着招供画押。”

    “行,”吴峰一拍大腿在下首坐下,“赵镜这杂碎连着吃了两个月,光买膏子就花了百两黄金,他奶奶的。”

    辛大人端过清茶啜了口,手指敲敲茶盅,“这几天,让做几样精致的,让赵家几位男丁吃了上路,至于女眷……等赵七死后,赐赵四奶奶一杯毒酒,其余众人发卖四川为妓。”

    相比流放数千里再被千人骑万人跨,赵四奶奶能够清白地死,无疑是格外恩待。

    辛大人缓缓开口,“赵四奶奶的娘家曾与我家有旧。”

    吴峰身子震了下,相处这几年,辛大人还是头一次为自己的决定解释,而且还隐隐涉及到自己的身世。

    赵四奶奶是当年余阁老的孙女,鸿胪寺少卿余鼎的女儿。

    与余家有旧,那么辛大人的出身是什么?

    吴峰是土生土长的京都人,又在勋贵圈子里摸爬滚打,对其中盘枝错节的关系门儿清。此时,他脑子转得飞快,一个个人名极快地闪现,又迅速被否认。

    辛大人唇角微弯,“不用猜,迟早会告诉你。”

    吴峰顺着杆子往上爬,“何时告诉?”

    辛大人沉默会,“你跟威远侯交情如何,能否请他出来喝酒?”

    威远侯林乾曾经在京都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林家是武将出身,林乾自小习得一身好武艺,又生得星眉朗目,曾是不少勋贵人家心目中的佳婿。可惜,林乾跟随父亲去湘西平苗乱,期间不慎中毒截掉了半条腿。

    林家本来打得是先立业后成家的主意,这样一来,业算是立了,亲事却成了难题。加上林乾残疾后,性情乖张,行事不按常理,门当户对的人家都不愿将女儿嫁过去受委屈。蹉跎来,蹉跎去,直到前年,林乾二十七岁才成了亲。

    听说林乾跟岳家关系也不算融洽,因为自打他成亲就没上过岳家的门。

    他腿脚不方便不爱出门是人之常情,可三朝回门都不去,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吴峰新婚的妻子是威远侯的表妹,他跟威远侯自然认识。

    至于交情……还真谈不上交情。

    可没交情,吴峰也想试试,如果能促成此事,至少他跟辛大人的交情就会再上层楼。

    吴峰琢磨着怎么邀请闭门不出的林乾,辛大人却已开始考虑,假如皇上废了太子,接下来会捧谁上位。

    景德帝年纪虽老可睿智不减当年,不可能任东宫虚置。只是眼下的五位皇子都非绝佳人选,皇上到底会选谁?

    辛大人突然灵光一动,记忆中的某个场景出现在面前……原来皇上心目中早已有了安排。

    此时的易楚正俯身看着瓷缸里的金鱼。

    过了及笄礼易楚就把绣嫁妆的事排上了日程,她向来做事有打算,一项一项地安排得有条不紊,首先绣的是喜帕。之所以不绣最重要的嫁衣,是因为明年底才是婚期,到时她肯定又能长高一截,或许再胖点也有可能,现在绣完了,到时候还得费心思改,倒不如成亲前三个月再绣完全赶得及。

    而喜帕的式样跟尺寸是有定数的,不需要返工。

    只是眼睛盯久了红色,看什么都带着红。

    好在易齐主张买的金鱼派上了用场,清澈的水中绿草如丝,金鱼成双成对嬉戏游玩。看上一刻钟,眼睛就会休息过来,心情也会变得平静。

    易齐有时候会往东厢房来看看。她现在孜孜不倦地学做手脂,还特地跟易郎中要了只闲置的药炉放在屋里,专门熬膏脂。

    易郎中在教养女儿方面很开明,总会尽可能地满足她们的要求。上次易楚制红玉膏,膏子熬得不白净,还是易郎中出主意,用鸡蛋清代替清水调和,才制成。

    易楚看过易齐的方子,用轻粉、滑石、杏仁去皮各相等分量,碾成末,加上茉莉花汁子隔水蒸,放凉后再加入龙脑、麝香少许,用细纱布滤过,渣滓去掉,浆汁再隔水蒸,最后用蛋清调匀,置阴凉处,每日净手后敷之,旬日后,肌肤嫩滑如玉。

    制法不太复杂,但易齐总没法制成像吴氏给她的手脂那般细腻亮泽。

    易楚也没办法,只叮嘱易齐将配料的分量酌情增减一二试试。

    是夜,竟然下了雨。

    雨势不大,淅淅沥沥地敲打着门前的石阶,节奏单调沉闷。

    易楚坐在罗汉榻上绣好了喜帕上最后一朵莲花图样,收针咬断了丝线。

    突然,两滴冰凉的雨水落在她的腕上,接着又是两滴。

    屋顶漏雨了?易楚疑惑地抬头,就瞧见,一道黑色的身影蹲在房梁上,双手各抓一片青瓦正往原处塞。

    易楚恍然大悟,难怪往常她把门窗关得好好的,还是阻挡不了他的脚步。

    竟是从屋顶进来的。

    偌大个人踩在瓦片是一点声音都没有,要不是正下雨,而她偏巧坐在罗汉榻前,恐怕至今还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易楚已决心安分守己地过日子,再不胡思乱想,也不愿再与他私下见面,看到他再次前来,心中恼怒顿生。

    与往常一样,辛大人刚落地,就挥手灭了油灯。

    易楚打着火折子又点上了。

    辛大人想再灭灯,可敏锐地捕捉到易楚脸上的决绝,又想起自己耳力好,若有人来也能提早察觉,便不坚持。

    易楚冷冷地说:“敢问大人为何深夜来此?奴家本是闺阁女子,担不起与人私会的名声。”声音有种置身事外的冷漠。

    辛大人站定,温柔地看着她,低声道:“你怎么了,谁让你受委屈了?”

    易楚不答,仍是漠然地站着。

    辛大人眸光微闪,解下外衣,“你帮我换药吧?”

    “医馆辰正开门,戌初关门,现已亥正,大人明日请早。”易楚淡然回答,可视线触及他后背上的布条,仍是颤了下。

    这种结法……分明还是三天前,她替他包扎的伤口,难不成这几天他都没有换药。

    不知道里面会不会化脓?

    易楚抬起手,又轻轻放下,垂在体侧。

    辛大人低柔的声音传来,“是不是恶化了,这几日实在是忙,而且,别的人我信不过,我只信你。”

    易楚大震,却仍冷了声道:“大人言重了,奴家不曾学过医术,只是随侍父亲跟前会了点皮毛,当不起大人如此说……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话音刚落,就见辛大人转过身,目光迥然地盯视着自己……

 第27章 放手

    易楚惶恐地后退一步。

    “出了什么事?”辛大人见她害怕,放软了声音。

    “没事,”易楚抬头,强迫自己镇定地看着他,“奴家平生所愿就是嫁个老实人家,相夫教子,孝顺父亲,过安稳日子。大人位高权重,万人仰望,奴家不敢奢求……”

    辛大人听明白了,眯着眼,上前一步,“是不敢求,还是不想求?”

    “不敢,亦不想。”

    他赤~裸的胸口就在眼前,麦色的肌肤匀称结实,还有几道深深浅浅的伤疤。他离她如此得近,近到易楚几乎能感受到他胸口散发的热量,听到他沉着镇定的心跳声。

    而他身上浓郁的艾草香混杂着血腥味,还有说不清的属于男子的气味,让易楚头晕目眩。

    她踯躅着又退一步。

    辛大人不容她躲,逼视着她,“那本官偏要你求呢?”

    神情,便如她第一次见到他那般,带着俾倪天下的气势,令人不寒而栗。

    那次,分明她站在正房门口的石阶上,足可以与他平视,可还是被迫着低头求饶。

    易楚明白,在他这样手握生杀大权的人面前,自己不过是个蝼蚁,他就是强要了自己,或者杀了自己,又能如何?

    自己所能凭借,所能依仗的,不过是他对自己的一丝丝喜欢。

    易楚咬牙,双膝跪下,“奴家与大人乃云泥之别,大人是高空展翅翱翔的苍鹰,奴家不过是这瓷缸里养的金鱼,奴家配不上大人。而且……”闭下眼,声音微微颤抖,“奴家也不想提心吊胆牵肠挂肚。”

    辛大人猛地一震,周身的冰寒刹时散去,言语间竟也有了些小心翼翼,“你牵挂我?”

    “是,”易楚仰头,直视着他,神情坦然,“很担心,怕你受伤也怕你回不来,整夜整夜睡不安生……又没法跟别人说,憋在心里难受得很,就觉得这日子一天一天过得那么慢。”声音愈来愈低,渐至几不可闻,却有两滴泪珠自腮旁滑落,无声地落在地上。

    辛大人倒吸一口凉气,听到这般肯定的回答,他本应感到欢喜,可他却莫名地觉得背心凉飕飕地,浑身发冷。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离他而去。

    烛光下,易楚光洁的面孔仿佛上了釉的甜白瓷美丽动人,她已抹去眼角的泪水,大大的杏仁眼黑若点漆,清澈明净。

    “奴家已然定亲,生是荣家的人,死是荣家的鬼,万不可再心系他人,更遑论这般私下相见……我爹拉扯我们姐妹不容易,奴家万不可背上不贞之名让我爹蒙羞,恳请大人放我一条生路。”

    这是她第三次在他面前下跪。

    她是为父亲妹妹而跪;第二次,她是为胡二而跪。

    这一次,她为自己,她求他不再招惹她。

    辛大人看着瘦弱的身影,心完完全全地坠到了冰窖。

    她这般匐在他脚前。

    前一刻,她还在坦陈对他的情意,这一刻,却恳求他放过她,不再招惹她。

    他能不应吗?

    他忍心不应吗?

    这个女人是他生平头一次上了心,放在心坎里的。

    在扬州,对着满箱子金银珠宝,他脑中想到的就是她天水碧袖口下一小截皓白的手腕,若是配上碧绿的玉镯该有多美,于是鬼使神差地取了对碧玉镯。

    在大同,刚刚摆脱死士的追杀,他想到的却是她的及笄礼,于是顶着满天的风沙在铺子里逛,千挑万选挑了那只梳篦。他觉得她就像墙角盛开的梅花,美丽而又坚强。

    可这一切带给她的只是困扰与负担?

    胸口骤然痛起来,身上已湿透的衣衫带着寒气慢慢弥漫,麻木了他的双腿,凝结了他的血液。

    嘴唇动了下,又死死闭住。

    辛大人仰头,屋顶没有承尘,透过粗大的横梁,可以看到交错相间的青色瓦片,有一处是他拆惯了的,较其他地方松动。

    或者该提醒她,得空的时候找人来修修,雨若急了恐怕会漏雨。

    眼角扫过罗汉榻上的喜帕,鲜艳的大红色,绣着喜结连理的图样。这样耀目的红色刺得他眼疼,辛大人别开了眼。

    心思转了几转,终于沉声道:“你起来吧,我答应,以后不会再来找你。”

    易楚双手扶着膝盖站了起来。

    辛大人离她远远地站定,背过身,“易齐的事,你还想知道吗?”

    易楚轻轻“嗯”了声。

    “她跟你并非一母同胞……”

    易楚已有所怀疑,并没太多惊讶。

    “她的生母姓吴,原是荣郡王家一名姬妾,十四年前离开郡王府。走投无路之际,被你爹娘收留,那时你还不满周岁,你娘还健在。八个月后,吴氏生了易齐……”

    “八个月?”易楚喃喃低语,“可阿齐并非早产儿,她的父亲是荣郡王?”

    “不一定,”辛大人回过头,耐心地解释,“郡王按制有一个郡王妃,两名侧妃,这是上玉牒的,其余妾或者姬妾都不能上玉牒,郡王府若有客人留宿,有时候也会让姬妾陪宿……为了王室血脉清白,通常姬妾不允许生儿育女,即便有孕也必须要落胎。”

    易楚讶然,随即想到吴氏或许是为了生下易齐才离开了郡王府,而父亲向来仁慈宽厚不会见死不救,收留她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正踯躅着,听辛大人续道,“你娘过世后不到半年,吴氏去了河间府,四年前重回京都,开了家妓院,叫知恩楼,就在不远的坛子胡同。差不多两年前,吴氏与易齐开始相认,一直都断断续续地见面。她们见面的地方在三条胡同尽里头的宅子……庙会前,她们见过好几次。”

    易楚咬唇不语,以往纠缠不解的谜团渐渐变得脉络分明。

    就是两年前,易齐突然对衣着打扮开了窍,懂得鹅黄配柳绿,真紫衬青灰,不同的衣衫搭配不同的发式,佩戴不同颜色大小的绢花。

    还有来路不明的海天霞色绢纱、遇水不化的螺子黛、通体碧柳的玉镯子……应该都是吴氏送的。

    她们俩一起长大,基本上无话不说,可她将自己瞒得死死的,半点口风都不漏。

    是怕自己知道她有个当老鸨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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