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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部分

美人独步-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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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上花梢时分,步微行还没走; 霍蘩祁被他抱在膝头; 亲了亲脸颊,弄得她痒痒的; 还有点儿麻,他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取了一张文书出来。
  在银陵做生意时; 她偶尔去账房巡视; 也会用蹩脚的字记录些账目,但因着本来识字便不多,会写的更没多少; 便惭愧得此时只能看着他写。
  也不知道他如何握得稳笔,不像霍蘩祁东倒西歪,写字如填画儿似的,那双手稳便自如; 又沉稳有力,左右一分,便是一个凌厉的八字。
  她极捧场地鼓掌:“好漂亮!”
  她眼底都是雪亮的光; 女人的赞美声在一定程度上迎合了男人的虚荣心,步微行也折了唇,露出一缕浅淡的笑意。
  彼时日光穿过一庭松绿,映得素白宣纸微微泛黄; 斑斓婆娑的花影,沿着他的水墨色的衣衫迤逦而下。
  她也是此时才发觉,他今日真的很不同,连素不离身的玄裳……
  嗯,其实是被她昨晚扯坏了。
  霍蘩祁脸颊通红,憋了一口气,隔许久之后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啊?”
  “无事。”
  他极有耐心,一手抱着她,一手提笔写字,霍蘩祁却偏要问到底,“才成婚第一日你就瞒着我!”
  他侧过眼,右手搁置了狼毫,小妻子清澈的眼波,那八分的倔劲儿之中还有两分的娇媚,他抬手,指尖抚过她的眉骨,叹了一声,“罪证确凿,只是侯县令压着人不敢杀,也不知道何处得知了消息,知道我在这儿,问我处置。”
  霍蘩祁“嘤咛”一声,投入他怀里,“大过年的,杀人确实不吉利。”
  步微行挑眉,“依你之见,不杀了?”
  霍蘩祁掰着指头,有几句话她藏在心里已久,但还是想说,“杨氏有害我之心,他找人将我扔到水里,本来是死罪,但我既然未死,杨氏或可从轻发落,至于霍茵,她一口咬定自己没想害我阿娘,只是错用药量。”
  听她如此说,步微行沉声道:“你要放了她们?”
  “没有。”霍蘩祁悄悄拉住他的衣袖,“你不是最熟大齐律了么,她们罪可至死么?”
  “可。”
  他低沉的一个字,让霍蘩祁心神微凛,但猜到还会有后边,果然,“也可酌情。”
  那是历代君王的一套法子,好像十恶不赦之人,都可以利用这些漏洞得到豁免。从年幼时他便觉得不对,自己创造的那刑具和条例,不过是为了在杀与赦之间,找到一种公平的权衡。
  他是一贯反对儒学那套迂腐之见的,亦不屑于心慈手软。不过,在心里装下一个人之后,会情不自禁,让那折戟沉沙的心为之一点一点复苏,要说如今,他才是最矛盾的那一个。
  霍蘩祁道:“不如改判个终身圈禁如何?让她们坐一辈子牢。”
  他的指刮过她的面颊,带起一波凉意,霍蘩祁眼睛璀璨,看得他莫名燥热,“那孤还得花钱,一辈子养着她们。”
  那也是,那样,牢狱的钱花的也是他们家的。
  见她拧着眉头愁眉不展,他有几分戏谑,待放了她,便自己独身上了县衙。
  用了午膳,霍蘩祁又去歇晌,自打回来了这芙蓉镇之后,她愈发懒散起来。
  不过今日是年节,傍晚有一顿丰盛的年饭要准备,还有明日丈夫的生辰也该准备准备了,她留夏槐在厨房忙活,另唤了几个大老粗帮工,自己则与江月溜出了大门。
  芙蓉镇人烟不盛,尤其比起银陵、白城来,河畔人家更显稀落,但到了年节这一日,还是这小镇更有年味儿。
  江月自幼在皇城长大,可还没见过这么多新奇玩意儿,那变戏法的,能从木匣子里凭空抓住数十只麻雀,那只麻雀是只有在芙蓉镇才能见的,还能个个排排站,点头作揖似的。
  傍晚,橙辉盈满西天,大红的挂鞭噼啪地炸开,炸出满镇喜庆。
  霍蘩祁拉着江月去买扇子,正逢桑田与小厮出门,他见了霍蘩祁,便出声唤了一声。
  她一扭头,只见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桑田犹如鹤立鸡群似的耀眼,招手便唤“桑二哥”。
  两人碰面,桑田将方才买的满篮糯米甜糕分了她一半儿,也给了江月一些零嘴儿,江月受宠若惊地收了,桑田笑问,“阿祁,你成婚了?”
  霍蘩祁一怔,摸了摸头上的妇人髻,红润的脸颊一时要滴血,“啊,昨日他们……也是很突然,没请桑二哥来……”
  其实即便是她有准备,也未必敢给桑田递喜帖。她才让人拿了他的小妾,于情于理,都有点难以面对他。
  桑田知道她心有顾忌,笑道:“没事,等会儿我亲自上门讨一杯喜酒喝。只是阿祁重色轻友,你既成婚,不递喜帖也就罢了,与谁家成的婚,却也不让我知道,这真是……”
  这个也是——谁让步微行那么身份特殊呢,霍蘩祁惭愧地直躲,“是我的错,等会儿我亲自送喜酒和糕点到桑家去,桑二哥你别嫌弃。”
  “不必,我正好也顺路,等会送了你回家,正巧能见见妹夫。”
  他执意要见步微行,霍蘩祁虽心有顾虑,但也不能拂了桑田的心意。她只害怕,步微行要是万一吃起醋来,让桑二哥变成第二个刘阿满便完了。桑田不是刘阿满,刘阿满可以说什么都不是,她连话都不曾与他说上几句,桑田是她自幼一同长大的哥哥,也不知道……
  她迷迷糊糊地便和桑田一道了,桑田的小厮被唤去城西买酥饼,他陪霍蘩祁逛街,她总觉得有几分古怪,桑田见她方才在扇子前停留许久,便问道:“买折扇?”
  “啊?”霍蘩祁回过味来,“嗯。”
  那铺子老板正呵呵带笑,铺子上悬着十余把精美的折扇,或绘山水,或描美人,或铁笔银钩一副字帖,或什么也不画,以剪纸的手艺将扇子的薄木片镂空,雕刻成精美的芍药花瓣……
  桑田拈起一把山水扇,笑问:“替妹夫选的?”
  霍蘩祁点头。
  桑田见她一脸迷糊,又道:“你不知道他喜欢哪种?”
  霍蘩祁苦恼地皱眉头,“我不光不知道他喜欢哪种,好像,我连他喜欢什么我都不知道。”
  桑田顿了顿,“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霍蘩祁回忆了一番,陷入一团甜蜜和羞赧之中,“他是个很威严的人,就是——偶尔还有一点小性子?一点小温柔?一点小小的可爱?啊,差不多就这样。”
  听她描述殿下,江月怎么听怎么觉得好笑。
  倘使这话叫陛下听了,定摇头摆手:“这人不是朕生的,朕不认识。”
  桑田不用再分析,便也知晓,阿祁是真的喜欢他,而对方……应当也是真的爱阿祁。从霍白氏走后,他便一直担忧霍蘩祁一个人在世上踽踽独行无人疼爱,如今也算是放了一颗悬着的心。
  他缓慢地勾了勾唇,“不如就这个。”
  霍蘩祁定睛一看,这间这柄折扇乃是用玄木雕成的扇骨,镂空雕的锦绣云纹,倒是极符合她夫君的威严霸气,且威而不重,也像极了他的少年气。
  霍蘩祁满心欢喜,于是立即掏钱买了。
  “桑二哥眼光真好。”
  桑田笑着,本想摸摸她的发,但是抬起手,才想到今时今日他们都已经不同,该避些嫌了,那手僵在半空半晌,又缓缓拿下来,霍蘩祁只顾着看扇子没有留意,江月轻瞥一眼,与桑田一个对视,却没作声。
  路上,霍蘩祁虽偶尔迟钝,但也不愿瞒着桑田,“霍茵被关入大牢里了,桑二哥,你和桑伯伯他们可怪过我?”
  提及霍茵,桑田脸色微变,让霍蘩祁忐忑地等候了一会儿,他轻声道:“自作孽不可活。倘使是我犯了死罪,我爹娘亦不会偏袒,何况于她。只要是证据确凿,便不必顾忌我。”
  他对霍茵当真是没半点情分,只留下满身抹不掉的耻辱和罪恶。
  沿路的鞭炮轰鸣炸得耳朵嗡嗡作响,霍蘩祁也不问了,心事如琵琶乱弹,待出了闹哄哄的市集,两侧是高矮鳞次的一带民居。
  黛瓦烟囱里,炊烟徐上。
  阿大阿二簇拥着殿下从府衙出门,那姓侯的县官是个见风使舵之人,定要留他们用完膳。
  起先他也只是得知太子驾临芙蓉镇,一直无缘一见,待今日步微行亲自上门,侯县令眼睛一花,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惊得下巴快掉了,“是是是……是您?”
  这人可不陌生,先前来过县衙,他还曾口出狂言过,幸得后来发觉对方身份之尊贵远非自己可比,便转而来讨好他,可侯县令也不敢想,原来这人便是太子,吓了一跳。及至处理完杨氏母女的案子,步微行不愿就留,侯县令却定要留他下来吃茶。
  步微行没耐性,挥袖便走了,出了县衙大门,阿大绕过石狮子跟来,蹙眉道:“殿下,这个县官看来是要换了,留着他,百害无一利。”
  他颔首,“孤知道。”
  阿大暗中抹了一把汗,他们殿下实在太宠着太子妃,说不杀就不杀,真改了圈禁,还要将人押回银陵扣押。
  负责收信的阿二也是满脸苦相,“殿下,尽管咱们一拖再拖,一瞒再瞒,信鸽此刻也该回了银陵,您在外地成婚的消息也被送到陛下手中了。”
  从大齐建朝以来,从未有如此离经叛道之储君,要是教陛下知晓了,震怒是免不了的,处罚也是避不过的,就看陛下这次到底又要拿走太子什么。上回是收了太子印玺,训斥了一通,这一回的事儿比上次可大多了。
  虽说看着殿下成婚他们是一百个愿意,真到了银陵大婚他们连杯喜酒都讨不上,但如此惊世骇俗之举,他们做完了也难免不会心惊胆战。
  步微行却仿佛并不将此事悬于心上,淡漠地回道:“迟早该是要知道的。”
  阿二顿了顿,又道:“属下才得了消息,黄樾近来出入了几回内宫,且近来颇得黄中谷所喜,陛下更是亲自提拔他做了青旗都尉。”
  青旗都尉是先帝所立,专管银陵的马匹军械,职位虽不高,却是个烫手山芋,但凡各世家有人要大肆买马,或私运马匹入城,都得到青旗门打点,偏那些世家就好暗中囤马与铁器,可以说这是大齐首屈一指的肥差了。
  让阿二也摸不透的是,陛下重用黄樾,莫非当真是要扶持黄氏一门,有心为小皇子铺路?
  若果真如此,殿下恐怕要尽早动手,将黄樾拿下才是。
  岂料步微行眉心不动,只淡然一哂,“他从小就是纨绔子弟。”
  不知文帝为何会独独看中他?
  诸人疑惑不解地跟上,只是恍然之间,太子顿住了脚步,他缓慢地收拢了手指——因为黄樾,是黄氏唯一愿意反戈拥立他的人。与黄中谷不同,他没有野心,也没有心机,张扬跋扈,在朝中将来必定四面树敌,坏黄氏名声不说,也是黄中谷一步登天最大的绊脚石。
  陛下考虑如此周全,不是为了给小阿朗铺路,而是为了,给他除障。
  待黄樾在朝中站稳脚跟,黄氏族长之位归于他手,黄中谷的势力必然土崩瓦解,灭于无形之间。
  但陛下素来敬重皇后,他能做此引起黄氏内讧之举,一定也是得到了皇后的支持……
  皇后恐怕还不知他根本就不是她的亲生儿子,这二十年的苦心爱护,是被埋覆于陛下的一个一个谎言之下的。
  他缓慢地扶住了眉心。
  “殿下?”
  阿二扶住他,步微行拧眉道:“只是有些头疼,不必跟了,孤一个人回去。”
  这么多年,他与文帝暗斗,彼此不服,可不知母后斡旋其中,又做了多少为难的决定!
  从没有一刻,让他如此痛恨自己的狭隘和偏执。他早该同皇后坦白,他不是她的儿子。即便她要完全站在陛下那一边也好,可不是便不是,她有知情的权力,无论会带来伤害还是别的什么。更何况如今她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往事已矣,即便再生波澜,也不会再掀起骇浪。
  桑田一路护送霍蘩祁归府,门前双花大红灯笼随风飘摇,贴满了喜字的木门,红得灼人眼睛,桑田不由得一叹,“阿祁,从小我便觉着,你的夫君将来必是人中之龙。”
  霍蘩祁困惑,“为什么?”
  虽则确实是这样没错,但霍蘩祁奇怪,她从小便不怎么合群,生得但凡有几分姿色的小姑都以郭媛为尊,又逢着丝绸生意的兴起,正落在她们爷娘头上,所以她们才是芙蓉镇人人称道的好命女。
  桑田与她对视微笑,“你从小便心气儿高,又不肯服人的,我便想将来有谁降得住你?我又素来知道你的脾气,遇不上你喜欢的,你只怕一辈子独处,也不肯嫁人的。”
  条条被他说中,霍蘩祁不大好意思,偷偷转红了脸,此时日暮冬风一起,满墙红绡都漾起红浪来,她越过桑田,只见阿二阿大他们绕过了东墙,转到后门去了。
  她赶紧将扇子笼回袖中藏好,果然便见他独行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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