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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部分

美人独步-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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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帝带着人走到一株翠柳之后停下,凌厉的眉,比步微行更多了三分威严,“胡丞是如何得知的?”
  步微行始终垂着眼眸; “儿臣已经查到,当年皇后身边的贴身婢女,放出宫后回了白城定居; 这名嬷嬷曾于三月前在胡丞家中做客。”
  “原来如此。”
  只因是皇后身边的宫人,当年放了一马。文帝不可置否,探手拂过柳帘,穿过窄窄一方石桥; 让身后的宫女太监皆退了,独召步微行跟上。
  太监将一只六角宫灯恭敬呈给太子,步微行面色冷然地提灯而上,蜿蜒的石桥之外,水榭隐约,文帝带他上凉亭,在四面舀风的地界,负起了手,“那么,你带回银陵的女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步微行不着痕迹地收紧了唇。
  他并不意外皇帝陛下对这桩事要打听清楚,此时他的父皇应当早已摸清霍蘩祁的底细,只是来试探他心意。
  但他从来就不知道退让,十年前,他为了素未谋面的母妃,在陛下寝宫之外跪到不省人事,何况是如今。
  “她,是儿臣心爱之人。”
  尽管这个儿子的声音还算是谦卑,还算是恭敬,没有顶撞,但文帝霍然脸色微变,绣着腾云龙纹的大袖一挥,“心爱?朕从未听你说过这个词,朕以为,你一辈子也不会对一个女人说这两字。”
  步微行不言。
  文帝又问:“你想着拿她怎么办?东宫的太子妃位,她拿不起。”
  步微行淡淡道:“我不负她。”
  “你敢。”文帝声音骤冷,只见他沉默着立着,拂下了眼睑,看不穿心事。
  皇帝陛下心头怒火更炽。
  从小就是如此,只要是他想要的,他就算砸得头破血流也要得到,文帝与他争执过、闹翻过,可结果是,这个不省心的孩子就从来不让父母省心,他敢拿自己身体发肤开玩笑试那些刑具,也敢在朝堂公然出走!
  文帝冷然道:“她平民出身,你知道那些士族大夫会如何非议你。”
  步微行半分不让,“群臣非议如何,这些年,儿臣在他们口中是个什么人,陛下也并非不清楚。”
  文帝一掌拍在湖心亭的横栏上,“胡闹。旁的人朕由着你胡作非为也罢,终身之事,你敢——”
  “陛下。”步微行漆黑的眼,在皎皎月色间,有说不分明的一种哂然,“在王公贵族眼中,儿臣是一个伤人伤己的怪物,即便陛下有心促成儿臣与贵女名媛的婚事,他们的家族也不会应许。士族庞大,陛下皇权受掣,还是莫要一意孤行失了人心。”
  “你……”文帝愕然说不出话来。
  顷刻之后,文帝拂袖道:“此事且住,既然回来了,去见过你母后。”
  步微行道:“不必了,皇后身子抱恙,安胎为重,儿臣不便搅扰。”
  这一胎若是龙子,才是真正皇室正统嫡出。步微行知晓,他父皇盼着这个孩子已经九个月了。
  当日朝堂出走,固然是与文帝政见不合,他心高气傲,不愿受百官言辞诋毁,但也是,皇后这一胎来得让他不知所措。
  他竟像是一个,多余之人。
  文帝凛了凛心神,扬声道:“来人!”
  兵甲齐出,瞬间围住石桥,拦下了步微行的去路。
  文帝道:“没有朕的准允,不得放太子出宫。”
  太子甫一回宫便被软禁,霍蘩祁顾着绸庄的生意才开张,她正忙着学算账,想着制定规章,没想到早睡起,阿二便送了信来,“霍小姑,殿下让你稍待,他近来不能来看你了。”
  霍蘩祁原本满脸要发财的兴奋红光,犹如泼了一桶水,“他怎么了?”
  见她瞬间紧张,阿二苦笑道:“陛下将他软禁了。”
  “为什么?”
  阿二哽了哽,忽然顿悟,这趟送信的差事,果然不该自己揽在身上,要是言诤来,定能顾左右言它将这由头圆过去。
  霍蘩祁心中咯噔一声,“我猜得不错,因为我对不对?”
  “……”
  他几乎是默认了,霍蘩祁忧心忡忡道:“那我该怎么办?”
  阿二挤出一抹安抚的笑,“霍小姑不必忧心,只是软禁,殿下有的是法子出宫,他让你稍安勿躁,徐徐图之。”
  霍蘩祁难以安定,心被弄得七上八下。
  她就这么不安地等着消息,过了数日,总算将绸庄大大小小的事宜吩咐完了。
  时维九月,银陵城新来了一批丝绸,霍蘩祁带着剩下那点置办的钱,带着心灵手巧的绣女袅袅上街相绸缎。
  银陵不愧皇城,古街商衢,林立古宅大院气派非凡,街头甚至有各色肌肤的番邦人,奇装华服的游客,推车贩卖的草鞋工匠,络绎不绝涌入长街尽头看那青楼美人的五陵少年。
  霍蘩祁出门在外,事事小心,捂着钱袋,回眸冲袅袅道:“你的绣活儿很是精细,几乎不输我师父,我带你来帮着我挑挑锦缎,待会儿你可留点心,我眼光不如你好。”
  袅袅的声音又柔又轻,“嗯。”
  她总是沉默寡言,霍蘩祁发觉带她出来逛街确实兴致不高,她也是琐事缠身,又心心念念他的安危,可却又因为无能为力而感到懊恼,才带人出来逛街,不料袅袅确实闷得厉害,但却似有心事。
  街头忽然飞出一辆奔腾的马车来。
  两旁的百姓吓得面如土色,纷纷避开,小摊小贩摔了满地,袅袅竟似充耳不闻,霍蘩祁一把搭住她的手腕,将人拉到一旁。
  敞空的马车上立着一个拉着缰绳的少年,衣饰华贵,他似乘奔御风,嘴里唿哨着,得意洋洋拽着马缰肆意而去。
  霍蘩祁总算安下心来,拽着袅袅的手,微愠地颦眉,“你心里可是有事,时时心不在焉,险些闹出人命来。”
  袅袅轻轻咬唇,向她道歉。
  霍蘩祁蹙眉挥手,道:“袅袅,你夫君在哪,我定好生教训他一顿。”
  袅袅垂着螓首,声音微微发抖,“我没有夫君。”
  霍蘩祁一愣,只见袅袅那珠花零落的温婉妇人髻,一时语塞。
  看出她的心思,袅袅道:“我只有独身一人,梳妇人髻,着妇人裳,可省些纠缠。”
  霍蘩祁愕然点头,拉住她的手,诚挚道:“没有便没有,袅袅,你比我年长,以后可得谨慎着些,银陵城年少轻狂的公子哥儿是真多,你眼光要好点才是。”
  袅袅苦涩微笑,但还是感激霍蘩祁的提醒,“嗯。我知晓了。”
  霍蘩祁携她的素手,穿过熙攘的人潮,到绸庄看了几眼。
  回来时却有些失望,袅袅看出她的心事,低声道:“阿祁,你有别的心思?”
  霍蘩祁“嗯”一声,“我原以为银陵的丝绸终归会不同些,但是质地虽然名贵,花样却少,我想个办法另辟蹊径,对了,我先给他……”
  想到袅袅在侧,霍蘩祁即使收手,羞窘地笑笑。
  袅袅温声道:“阿祁心上有人了?”
  霍蘩祁打了个哈哈,糊弄了几声,没敢正面回应。
  任何小姑,在云英未嫁的年纪,都喜欢绸衫轻绡,披散着那青丝长发,眉目舒卷,正是花般的姣柔。她原先以为袅袅有夫君,后来被推翻,霍蘩祁心想,也许她是为情所伤。
  霍蘩祁带袅袅回自家绸庄,但还未进门,忽见滔天一股火光从后宅升起!
  霍蘩祁大惊失色,撇下袅袅冲入了绸庄后院,只见七八个师傅学徒正拎着水桶灭火,霍蘩祁叫住一个搬运布匹的丫头,“怎么回事?”
  “不知,方才老板娘走了没多久,后院刮起了一道邪风,忽然之间火就起来了。”
  丫头吓得瑟瑟发抖,她才豆蔻年纪,霍蘩祁让她到外头等,正要拎着水桶去取水,一回身,只见袅袅风一阵似的冲进了后院,那熊熊的烈焰之中。
  “袅袅!”
  霍蘩祁惊呆了,僵直了一瞬,扯着嗓子道:“袅袅,火太大了!出来!”
  毫无回音,事情出在自己绸庄,开张才两日就闹了场大火,霍蘩祁容忍不得,解下身上那件丝绸外裳,扔进水桶里蘸了水,她捂着脸冲进了火堆。
  火舌狞笑着,舔舐了少女倔强冲动的身影。
  此时暗卫们越墙而下,才离开一顿饭的功夫,霍小姑这儿就出事了,殿下知道非截了他们四肢不可,于是纷纷操起水桶去灭火,素来沉默寡言的阿五当先冲进火场救人。
  着火的房子,四处都是浓烟,哔哔啵啵的横梁燃烧的声音,袅袅惊恐地打翻了柜橱,惊恐地在地上翻找她的锦盒,“咳咳!咳咳!”
  袅袅捂着嘴,眼泪被熏得直冲出眼眶。
  她飞快地在摸索,五指碰到一块燃烧坠落的火屑,烫得呼痛一声,又继续翻她的首饰盒。
  没有、没有、都没有……
  “袅袅!”
  霍蘩祁冲入房内,只见这个傻女人还趴在地上,满脸烟灰地摸索,她又气又急,捂着鼻子和嘴冲过来,一把将跪在地上的袅袅拉起来,厉声道:“人命要紧,快跟我出去!”
  “不……咳咳……”
  袅袅死活不肯走,作势要推她。
  霍蘩祁气恨不已,劈手打晕了她,将人往外拖,幸得此时火光里冲进来一个人,霍蘩祁定睛一看,只见阿五那张阴沉的脸崩得死紧,她急忙唤他过来搭手,两人费尽全力才将袅袅从火房里带出来。
  霍蘩祁的手背被火屑烫伤了小块,红肿得起了泡,直至袅袅平安脱险,她才松了一口气。
  阿五沉默地看了她几眼,“霍小姑,你不该冲动,那人应当只是警告,不想伤及性命。”
  霍蘩祁一怔,“你知道谁放的火?”
  阿五点头,然后摇头,“我先回去禀报殿下,等他示下,霍小姑先安抚人心为重。”
  阿五走了,午后,又来一个人送了霍蘩祁一堆名贵药膏,说是步微行的意思,让她和烧伤的绣女去治伤。
  霍蘩祁望着晕迷不醒的袅袅,心头艰涩,袅袅的脸……
  火灭了,袅袅醒来时,望着菱花镜中那狰狞殷红的伤疤,水眸微微一瞥,霍蘩祁以为,女人失去容颜,一定会痛哭流涕甚至发狂,她已做好让袅袅砸东西的准备,可她却平静得骇人,只伸手碰了碰那猩红的伤口,跟着轻轻一笑,“这样,这样就真的让我死心了……”
  霍蘩祁请的大夫及时赶至,他替袅袅看了伤问了诊,扼腕地长叹。
  霍蘩祁先上了药,包扎了手背,才从袅袅的厢房之中找到烧得只剩一块喜鹊花纹的精致锦盒,她取回来递给袅袅,问道:“你要找的是这个么?”
  袅袅看了眼,平静地点头,“嗯。”
  霍蘩祁将东西搁在她的案前,“可惜烧坏了,我对不起……”
  袅袅摇头,“你救了我的命,阿祁,我该谢你才对。”
  纤细的手指,抚过那一支原本雅致简朴的锦盒,大半截已化为焦炭,里头,那支翠绿雕木兰花簪,那支木簪被烧得只剩一朵还算醒目温雅的翠花、寥寥无几的细珠,穿珠的丝线已毁,她缓慢地摩挲过孤零零的炭灰簪花,目光执迷,却紧紧咬着唇肉,满腔委屈和痛楚化作了一声无泪的哽咽。
  霍蘩祁不忍,但不知道怎么劝。
  大夫收拾好了药箱,道:“霍掌柜,这位夫人脸上的伤疤想要除去,怕是不能了。”
  她心中一颤,大夫缓慢地扯过一张宣纸,默默写下了五个字,拿给霍蘩祁,“不过只要找到这种药膏,纵然不能除疤,但至少让伤疤浅淡些,用铅华涂抹,若不仔细看,应当能有所隐藏。”
  霍蘩祁捻起素宣,“大夫,这种药膏哪里有?”
  大夫抚了抚胡须,“这个,只怕宫里头多,外头用得少。”
  送走了大夫,霍蘩祁犹疑地坐到袅袅对面,问她,“管花玉容膏?”
  袅袅微愣,一瞧,却忍俊不禁,“是菅花玉容膏。”她眉眼弯弯,有了大夫的话,她展颜微笑起来,没太在意了。
  “……额,好吧。”
  霍蘩祁对来历成谜的袅袅真有几分好奇,但随即又想到,这当口事不宜迟,袅袅的伤不能拖延,她要找太子殿下拿药膏了。
  袅袅将锦盒收拾好,没说什么话,只望着镜中伤痕累累的容颜,默默地碰了碰上了药的疼处。
  霍蘩祁近日正想着做几套女子丝绸饰物,便挑了一匹经纬绵密的丝帛,替袅袅裁了一片面纱,让她戴着,只露出一双水波明媚的桃花眼在外,霍蘩祁轻轻一笑,“如此甚好,甚好。”
  袅袅起身向她行了大礼,“过往是我傻了,阿祁的救命恩情,我会永远记得。”
  “好说好说。嘿嘿。”
  火势停歇之后,因着火因不明,实在古怪稀奇,果然有了人打退堂鼓,霍蘩祁不曾留人,愿意走便走,她特潇洒随性。
  不过三日便传来了好消息,云娘夫妇应邀来了银陵,霍蘩祁喜出望外,还来不及接待,跟着阿二亲自将药膏和信笺送到了她手中。
  “霍小姑,今日夜半子时,殿下约你赴西柳湖赏月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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