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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草清-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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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至于要逼得关叔卖女儿才能替他交清?

可现在不是提问的时候,李肆问清楚了那个刘婆子的所在,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刘村在十来里外,刘婆子一家人丁兴旺,门户颇深,小院的砖墙还刷上了白灰,在这座砖屋常见,明显比凤田村富态一些的村子里,也显得相当惹眼。而刘婆子更是包揽了这方圆百里的杂事,包括说媒和……买卖人口。

“30两?我说关大婶,就算是在广州府,厨艺女红样样都精的乖巧姑娘,顶尖也不过是20两,还得容貌过人才行。你这丫头,脸面就不说了,还是个天足。这会日头已经出来啦,你……可睡醒了?”

院子里,刘婆子正尖着嗓子,连正脸都没给关田氏。

“刘大娘,你上次提起这事,说钟老爷瞧着喜欢,不只当丫鬟看吗?那价也不能照着丫鬟来说啊。”

关田氏脸色发白,自然是现实大大低于预期。

“喔唷,一个小番婆,就想着进钟家当姨娘?钟老爷答应,他那几房女人还不答应呢!”

刘婆子冷冷笑着。

“我读过书,也认得字!求你了刘大娘,给我出个好价!”

一边的关二姐跪了下来,嫩声说着。

“嘿……还真是孝顺女儿呢。”

刘婆子斜着脑袋,不愿看到关二姐的小脸,嘴里却唉了一声,似乎被关二姐给打动了,就眯着眼缝瞧住了关田氏。

“看这丫头也挺乖巧的,你们家也可怜,就当我刘婆子帮乡亲一回。钟老爷交代了我这事,丢了20两银子在这,你若是肯了,咱们现在就可以立契。”

关田氏的表情顿时无比丰富,既有不甘,也有喜悦。不甘的是这价钱很不满意,高兴的是马上就能拿到银子。

没怎么犹豫,关田氏一咬牙,“就依大娘的意思罢……”

刘婆子矜持地点头,然后朝里屋走去,转身的时候,脸一下绽开了,嘴里低低念着:“原本还以为得跑去他家费上一番唇舌,可没想到啊,老天爷有眼,让他家轮到甲首,这下可遂了赖大少的愿……”

院子里,关田氏将关二姐拉了起来,默默拍着她膝上的灰尘,却始终不敢看她一眼。

“娘,20两,可够爹爹和四哥哥完粮?”

关二姐蹙着眉头,细声问着。

关田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下抱住了关二姐,低低抽泣出声。

“千万别告诉四哥哥,就说我出远门了。”

小姑娘还没忘了交代一句。

当关田氏在契书上摁下指印,接过那一包银子时,她觉得这银子的份量格外沉重,压得她连刘婆子那再也遮掩不住的笑容都没注意。

“丫头,还不跟你娘道个别?”

刘婆子心满意足地再看了一眼契书,嘴里随口说着,正要卷起来收好,就听轰的一声,院门被撞开了,一个人影风一般地冲了进来。

“贼啊――”

来人几步就踏了过来,刘婆子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两眼瞪圆了,扯起嗓子高喊。

“李四!”

“四哥哥!”

关二姐母女都惊呼出声,来人正是李肆。

不知道是身体原主这段时间挖矿有了长进,还是他穿越而来,让这身体也有了强化,这十来里地,他不到两刻钟就跑了过来。在院子外隐隐听到像是已经立下契书的话语,心中大急,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

见那老婆子手上还拿着契书,李肆劈手就抢了过去,接着瞪住了关田氏,手掌一伸:“契书,银子!”

语气强硬,眉目沉凝,带着难以抗拒的威势,这面孔熟悉,这气质却从未见过。关田氏呆呆地将两样东西递了出来,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将银子塞回刘婆子的手上,李肆挥手:“走!”

一片脚步声里,刘家的人从院子里涌了出来,而刘婆子也才如梦初醒。

“站住!走?往哪走?”

刘婆子是个肥婆,拍着颤悠悠的胸脯,喘了好一阵,这才有继续开口的力气。

“是李四啊,人家关大婶不卖这二丫头,又怎么能把大丫头嫁给你呢?你来搅这一脚,为的是啥?前几日被石头砸了脑袋,现在还没好?”

身为婆子,这方圆百里的动静,自然一清二楚。她一边牙尖嘴利地说着,一边指住李肆手里的契书,面目很有些狰狞。对她来说,那可不只是银子,还是她在赖大少那邀功的凭据。

“把契书还回来!不然可别怪我老婆子不讲情面,告你碍约毁契,这可是八十大板的罪!蹲了监,你这条小命可就别想活着出来!”

李肆举起两张契书,冷声笑了。

“没有中人,没有铺保,你订这契书有什么效力!?不怕我告到官府去,说你诱卖人口?!”

刘婆子两眼瞪圆了,却一下说不出话来,想恫吓李肆不成,自己却被威胁了。

没错,按“王法”来说,卖身作奴婢,不仅要中人,还要有里长一类的作保,这才算是完整的契书。

“读书读到脑子发懵了?连白契都不懂?”

回过神来,刘婆子中气不足地喝着,所谓白契,就是没经里长一类中人画押的契约,乡下人为免麻烦,大多都喜欢签白契,而官府却是不认这白契的效力。

“知道是白契,就别借官府的名头来压人……”

当着刘婆子,还有她背后那五六个家人的面,李肆刷刷就将契书撕成了一堆碎片,院子里顿时一片寂静。官府不认白契,也只是表面上的,官老爷为了稳定,有时候也不得不以白契为判罚依据,所以这契书可留不得。

“刘婆子,我好心提醒你,少做点伤天害理的事。”

李肆沉声说道。

“你……你……你们还不抓住这疯子!把他给我狠狠抽醒喽!”

刘婆子气得七窍生烟,方圆百里,除了钟老爷赖大少,谁敢不买她的帐?眼前这个少年不过就是个读书读得发傻的废物,下半辈子得靠着吃软饭才能活下去,这会居然敢在她面前逞威妄为?

刘家男人被刘婆子一声吼醒,卷起袖子围了过去,却又止住了脚步,一阵抽凉气的声音响起。

就见李肆一掀上衣,一把牛尾短刀从腰间露了出来。家里原本还有砍柴的斧头,太显眼不好拿,只能带上这么把类似西瓜刀的家伙。以李肆穿越前的经验,做事就得有备无患。

“我脑子是不好用,谁敢过来,我就敢砍谁!疯子嘛,砍人不犯法!”

李肆恶狠狠地说着,目光扫视过去,腰上的刀子似乎也含进了亮晶晶的眼里,刘家那几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手脚都缩了回去。

这少年可不是什么傻子,更不象疯子,可就是这样,才感觉更可怕,他那眼里的刀子,硬得真能剁人。

“至……至于嘛……这点小事,别闹成这样。”

“早跟大娘说了,别掺和卖人这事,可你也别这么跳腾啊。”

“这还是咱们刘家院子,可别太肆无忌惮了哦。”

男人们又是威胁又是劝的,李肆冷笑,不亮这刀子,不让他们明白自己不惜杀人的决心,他们何至于这么“客气”,肆无忌惮?那不就是他李肆的名片么?

“这事今天就当没发生过,不过刘婆子,我还是留一句话在这,要敢再动我们凤田村谁家姑娘的主意,村子里啥没有,几百号男人还是有的。”

就在路上,李肆已经找到了刘婆子其人的记忆,明白了这肥婆就是钟老爷一家放在外面的狗腿子。他眼下将整个村子都拉了出来,并不指望刘婆子彻底打消坏主意,但至少能镇得她安静一阵子,现在他需要的是时间。

李肆带着人走了,刘家院子的大门嘎吱晃悠着,几个男人和刘婆子呆立无语。

“你们……你们还算是男人吗?一把小刀子就把你们吓住了!?”

过了好半天,刘婆子清醒过来,破口怒骂着家里这几个男人,儿子女婿都有。

男人们面面相觑,呆了好一会,大儿子委委屈屈开口辩解:“总不成为这事闹出人命啊……”

大女婿搭话道:“是啊,娘,积点阴德,就算要帮赖大少,也别沾这些事。”

刘婆子一脸紫红,调门越来越高:“寻常家的闺女,我还懒得沾呢!关家二丫头是赖大少指名了的!这事要黄了,赖大少能高兴?赖大少不高兴,钟老爷能高兴?钟老爷不高兴,咱们刘家还有好日子过?这个家我能指望谁!?那个成天只知道烧香炼丹的疯老头子?”

肥胖的身躯像是个风箱似的,呼哧呼哧喘着,刘婆子咬牙切齿。

“不行!契书都签了,还被那疯子给搅黄了,我刘婆子做事什么时候这么没脸没面?把村子里要好的人,还有那些游手泼皮都招呼上,跟我出去抢人!”

二儿子低低开口道:“赖大少为啥要娘你来张罗这事?不就是他也不愿太得罪那帮人吗?凤田村那可有几百号矿工呢,出点什么事,咱们刘家可担待不起。”

刘婆子冷静下来了,呆了好一会,不甘地冷哼一声:“也好!那小疯子,就丢给赖大少整治!”

首发

第八章现实是残酷的

更新时间:2011952:05:11本章字数:5945

“关叔关婶,银子的事情,你们别担心,我李肆不是从前的李四。从今之后,我家的事,我自己承担。”

一路无言,关二姐也像是作了坏事,不敢和李肆对眼,李肆只摸着她的小脑袋,心中酸涩。回到关家,见到关凤生时,中年汉子那敦实的脸上,欣喜、讶然、羞愧、无奈,什么样的表情都有了。

当李肆以坚定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时,关凤生和关田氏相对默然。

“二姐真要被送走了,我李肆还配做人吗?”

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词汇,不想刺痛关田氏,这话不仅让关凤生脸上浮起欣慰之色,原本还恨恨看着李肆的关田氏眼圈也是一红。

“从小我就最疼二姐,宁愿我遭罪,也不愿二姐受苦。”

李肆怜惜地说着,小姑娘紧紧抱着李肆的胳膊,把小脑袋埋在他的腰间,不敢开口,生怕张嘴就哭了出来。

“只是我还不太明白,到底我家担了多少皇粮,能把叔叔们拖累到这种地步。”

李肆很诚恳地问道。

“正项地银一两六钱,丁银三两八钱,这是去年的【1】。”

关田氏对这数字看来是滚瓜烂熟,一边念着,一边找出了一张单子,关风生替他完粮,单子自然也在他家里。

“五两四钱?”

李肆皱眉,接过了这张手掌长三指宽的单子,抬头四字顿时让他汗了一下,“纳户执照”【2】!这个执照,跟三百年后的字义差得未免也太远了。

将飘渺心思拉回来,李肆盯住了单子上的小字。

“英德县正堂李为征钱粮事今据黄寨都八图李追完纳康熙五十年钱粮”

“正项银五两四钱

康熙五十年三月十八日”

“县卯字五十四

号”

小小单子盖了两个大印,一个是满汉双文知县大印的一半,一个是“粮讫”,还有两个经手人落款:书办杨夏、里排赖一品。

看着这康熙五十年的日期,李肆隐隐想到了什么,可一时又没能抓住。接着思绪就被这税率给拧了过去,姑且算自己年收入是三十两,这税额可真是骇人。不过,五两四钱银也不至于闹到卖女儿的地步?

真够笨的,李肆想拍自己脑袋,这可只是正税。

果然,接下来关田氏又找出一张单子,不像“纳户执照”那么正式了,可单子下还是有收讫章。

“均平银,四两二钱。”

这个名目,李肆隐约有些印象,这和在广东已经没了的“均徭银”性质一样,针对的都是徭役部分的负担,只是对象不一样。均徭银主要指的是胥吏差役、马夫伙夫、驿夫更夫什么的供养钱,明朝是由民户直接出人干这些活,之后一条鞭法合并为正税。

而这“均平银”,针对的则是官员和衙门的办公经费。明朝开国,按照朱元璋朱大**的规划,县衙门的每张纸每支笔,都由县里民户直接提供,总之见不得有一个铜子在这之间流转。可这**级别般的构想很快就被现实粉碎了,演变到现在,又渐渐成了正税之下,杂派之上的“费”。可笑的是,原本一条鞭法里,已经将这部分差役折银合并到了正税里,却又来征一次。

这部分东西李肆之前有些印象,现在亲身接触,顿时气得鼻子差点歪了。

情绪正在高点,关田氏又拿过来几张纸条,这就很不正规了,连章都没有,全是手写的白条。

“火耗……二两八钱八分……”

算起来是三成火耗,这县官还不算太贪哈。

“练勇银,三分四厘……”

等等,练勇,这不是团练吗?这会到底是1712还是1812?

“整个韶州府经常闹贼,棚民和矿徒也多,县里也设了团练【3】。”

关凤生解释着,语气满是无奈。

麻痹的,出钱供养的衙役捕快呢?正税养活的六十万绿营兵呢?

李肆真想破口大骂,一点也没注意他是用后世纳税人的思维在看这事。

其他的什么脚力、柜费、秤费、锁头费,这些杂派就不一而足了,这还算好的,都还打了收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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