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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烟-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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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世钧醒来根本没有注意身边的女人。他一下子坐起,身子朝外,样子好象是在听窗外的一阵嘈杂,其实脑子还沉浸在那个梦里。梦里的那个女子那么年轻,那么雪白,非常光滑。他手上现在还有她的感觉。纸糊的窗格透过一蓬光,他眯缝了眼,依稀看到那梦里的白嫩,丝绸般闪亮。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嘭嘭跳,二十二岁的血管很有弹力地蠕动。她跟他什么也没做,就那么把他的手放在她身体上—哪个部位他记不起来了,这让他难过。他的手一触摸到她,就发现自己在她的身体中游走。    
    那是一次让他战栗的旅行。他在那些滑腻、温暖、柔软的管道中慢慢地爬,到处都有新的岔道,让他兴奋不已。他爬着,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从哪里进来又从哪里回去,只是一味地向前,每一处地方都想去。那里面的滑腻、温暖和柔软令他的每一寸肌肤都觉得很惬意—有的地方像船舱,有的地方像宫殿,有的地方像溶洞……    
    他觉得自己变得只有米粒那么大,展劲跑……    
    他有两双眼睛,一双在她身体的外面看着她,一双在她身体里面到处张望着。外面的眼睛看着里面的自己在奔跑,看着她白嫩的身体由于自己的奔跑开始起伏……    
    他的手刚想抓捏,那个光滑白嫩的东西就没了,他也醒了。    
    他的脚趾踮着了床踏板。这家通巴州上等妓院的柏木床踏板,经过许多年许多脚的搓磨,感觉粗糙。他本能缩回脚,蜷起身体,把下巴搁在两腿之间。他嗅到自己的体味。他记不起那个梦里女子的味道了。现在他嗅到的味道是自己的和身后那个女人的,这使他渐渐清醒过来。    
    身后有只手搭了过来,他甩开它。近来他很不喜欢那些有漂亮脸蛋的女人,专挑丑的,但身后这个女人怎么个丑法他已记不得了。他起身走到房间后面的小屋子里,从水缸里抓起葫芦瓢,舀起一瓢水,哗啦从头冲下。这时候他听见呯呯的敲门声,仆人小三子着急的大嗓门,妓院老鸨的劝阻声。    
    “盛先生,老太太要你赶忙回去!”    
    他又狠狠冲了两瓢才离开。    
            
    宣判盛世钧死刑是在1951年春天,那年他六十三岁,也算是活过一个花甲,够意思了。他本来以为自己不会被判死刑,最多是开个批斗会,表表自己热爱新社会,难过那么一阵就差不多了。他在城里乡下的财产不是早就交出去了么?自己的大儿子还曾经是地下党,1933年川北红军宣传部的干部。他跟第二个太太米秀儿早先的私生子现在是通巴的领导。他的外孙女婿是巴渝工运的领导人之一,国内战争时期又是川北游击队的领导人之一。盛家其他亲戚站在共产党一边的多了去。这样的重重关系怎么也不至于把他枪毙吧?他被押回通巴时,一路都在这样想。但判决书很快就对他宣布了。    
    听了判决书,他脑壳都大了。“……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他在想他哪里“罪大恶极”了?哪里有“民愤”了?他想不通。他自己根本没有想到,不是他的财产不是他的剥削行为,甚至也不是他当年的反共言行把他推向死亡。他的罪大恶极,是因为他早年“霸占”他的第二任太太米秀儿积下的怨恨在新社会如火山般爆发了。    
    临死前他不想见任何人。他不希望死前再有任何歇斯底里的热闹。这段时间以来人人都歇斯底里热闹着,他实在是累了。他只想见一个老年的女友,一辈子的女友,他想最后见她一面。这个要求上报后被批准了。他想,批准的原因恐怕不是由于同情他,而是由于她—谭书兰是当地教会学校和教会医院最早的创办人,教过很多人也救活过很多人,既是教书先生又是白衣天使。他们不买他的账,总还要买她的账吧?他这么想。    
    谭书兰来看他。他问她的第一句话是:“你的生日还有十六天,到那天你该是五十三了吧?”    
    谭书兰点头说:“是的是的。”    
    她比他小十岁。他记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还只有十六岁,就是在他做那个梦以后的第三年。他做了那个梦,从此几乎没有去过那些风月场所。那天他嗅到的味道让他难受了很久。从此只要他一跨到那种地方,就会嗅到那个味道,再好的兴致都没有了。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当时真正成熟了,对女人肉体的青春期爱好突然被转移了。那个梦让他挑剔起女人来。他惊奇自己的鼻子会产生那么大的力量。    
    谭书兰看着他,定定地看。盛世钧也看着她,痴痴地看。她还是那么漂亮,即便是经历了这一向他可以想见的疲劳紧张恐惧……她一定在来看他之前精心打扮过了—虽然现在不能穿戴她喜爱的那些服饰,她还是那么与众不同。在当年的镇公所这间潮湿发霉阴森森的牢房里,她就像来迎接他的天使。不过他这样临时抱佛脚的人还能上天堂吗?他摸着她的手,又感到自己有了两双眼睛—一双在外面看她,一双在里面看她。她的手永远是那样滑腻柔嫩,她身体里永远是那样温暖舒适……他咧着嘴笑了笑说:“我是跟不上新社会了……你不是一直都想我跟你走吗,现时而今我真的想……”    
    谭书兰挪开目光,盯着墙壁上的一块乌黑的斑。那斑块足有一片荷叶那么大,像烟熏的迹,可仔细一看又不像。她不知怎么兀地想起小时候—恐怕五六岁吧,她闹着父亲教她画荷花。“花是灵气,叶是功夫。”她下笔的时候,父亲这么唠叨。她那时哪晓得啥叫灵气,啥叫功夫?学父亲的样子,抓住一支大毛笔蘸了墨朝宣纸上啪的下去,就是这样的一块,乌黑的,飞快地四下浸润开来……    
    “那是血……”盛世钧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喃喃道。    
    谭书兰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她只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转回头来—在她进到这间潮湿霉臭的牢房前,想过一千遍他可能的样子,可直到这时她的瞳孔仿佛才适应了这里的光线,看清了他。    
    她看着眼前这个头发白了的胡子拉茬的男人。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副样子在她脑海里盘旋—那时候他大概是全通巴最时髦的男子吧?漂亮,高大,西装里雪白的衬衣下让人感觉得到一具充满新鲜活力的男子身体。他的言行举止中带着去过欧洲留下的痕迹,懒洋洋的,一副公子哥儿的模样—那样子让她怦然心动。那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现时而今的这副狼狈。    
    她看着他,感到他现在真的是想跟她走了。以前他总是有些大男子气,有股士大夫家庭带来的自以为是,从她认识他开始他就跟她较着一股劲。那股劲现在没有了。他的身体他的眼睛都这么告诉她。他从来都没有属于过谁,包括他自己。他总是跟什么东西拧着,干啥都随便。他是太聪明了,所以啥也干不成。但她宁可他还是原来的样子:啥都不信—上帝,鬼神,菩萨,琴棋书画,之乎者也……随随便便,普普通通,有一股公子哥儿的劲儿。她觉得自己确实愿意带他走,不一定是把他带到天堂或是别的什么神圣的地方,只是带着他,带他在自己身边,直到他们彼此生命的终结。她会为他祈祷,求主怜恤他。自从他被关押,她就拼命为他活动,但直到此刻还没有看到有什么出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这恐怕是那个时代谁都无法通融的话语。她这一向的努力似乎是条根本走不通的死巷子。她觉得自己一下子很疲倦,垂下头。    
    盛世钧抓紧了谭书兰的手:“我不在乎死。只是有点……害怕……批斗大会……”    
    


第一部分第2节 罪大恶极

    谭书兰低垂着眼睛,轻轻摇摇头—仿佛是在否定他的说法,又仿佛是在否定她自己的想法。她知道他怕死,他这样的人最怕死。他是个灵魂从来没有得到过救赎的人,面前一团漆黑。一团漆黑,谁会不怕呢?唉……不过,在这个人世间,她对他仿佛真的是无能为力了—除了祷告,她还能干什么呢?    
    “……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前后的话盛世钧都没有听进去,只有这两句话深深刻印在他脑海里,翻来复去不断回响着,排斥一切其他的声音,使他的头如爆裂般肿胀疼痛。他无法抬头,捆绑他手臂的绳子拴得很紧。他眼角的余光只能够看到左右与他一起被批斗的人的下半身,那些人里面大概有万家的也有李家的—通巴州的几家大户财主都跑不脱,但他不想看他们的脸,更不想看到他们的表情,他想看的是米家柱……在他背后的主席台上,坐着他的那个不跟他姓的儿子米家柱,他现在正在用南腔北调的官话作报告。这个逆种米家柱,他那双“硬是像你得很”(米秀儿的话)的眼睛在干什么呢?看着他前面那个被捆绑的是他父亲的人已经衰老的背影,他脸上会是什么表情—不,他脸上不会也不敢有什么表情,可他心里呢?    
    烟,一阵阵从盛世钧眼前冒起。青黑色的烟被巴河的风吹了过来,笼罩了他,钻进他本来就焦干的鼻孔里喉咙里,刺激着他的粘膜。随风送来的还有一阵阵喧哗的热浪,那是人们在欢呼烧毁旧世界的地契房契和各种账本。他拼命忍着一阵阵想要咳嗽和呕吐的痉挛,凸起的眼球前是一片在青黑色烟中密密麻麻闪烁的金星……    
    这次万人批斗大会在巴河边的一个大坝子召开。那里后来成了县城的运动场,被命名为“解放广场”。在主席台正中就座的是刚从野战军部队下到地方的通巴州书记米家柱。那次大会宣判的不单只是盛世钧一个死刑犯。宣判书是县委丁副书记宣读的,然后是米家柱讲话。    
    米家柱讲话的主题是“砸烂旧世界,解放全人类”,那里面没有提到盛世钧个人。盛世钧这个人已被淹没在“旧世界”这个大词里面了。不过,老百姓却看得很实际—盛家所在的庙堂镇街上的老一辈都知道米家柱是盛世钧的种。米家柱必须要出席这个大会。他必须用这样的行为来证明他跟过去的彻底决裂,证明他为米家的先人板板(祖先牌位)讨回了公道。这样,他将不再被人们私下里嘲笑,成为全通巴人民饭后茶余的谈资。也只有这样,他才不单单是一个战斗的英雄,一个革命的干部,也将是一个做人的楷模—一个高尚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为人民利益奋斗的人,一个有崇高道德感的人,一个对得起先人板板的男子汉—人在社会上真正的威信来自最后这一条。    
    当年,米家柱的妈米秀儿是盛世钧最中意的情人。米秀儿的爹米老倌在庙堂街靠巴河的街口上开寿材铺。1932年,十三岁的米家柱忍受不了那个被人称为“杂种”的耻辱从家里跑出去,“七搞八搞”(驼子的话)参加了红军。盛世钧也从那个时候开始把家产大部分转移到了巴渝,入股沈家女婿的钱庄当股东,什么都不管,坐收红利。钱庄办得很火,到抗战时成了一家著名的民族资本银行—协成银行,总部设在陪都巴渝。从1949年年底到1950年年初,四川各地陆续解放,成立红色政权,紧接着展开了一系列的运动—土地改革,镇压反革命,三反五反,公私合营……盛世钧的个人成分被银行军管会定为“工商业主兼地主”。得到消息的通巴州党政干部连夜赶往巴渝,找到市委有关部门,坚决要求把盛世钧的个人成分定为“地主兼工商业主”。    
    当年如果你是“工商业主兼地主”,日子会好过些。这种人在乡下的土地将被没收,其余财产属于官僚资本的充公,私营资本将等待“公私合营”的改造—那将是“自愿”的,除非你有私下转移财产的行为,一般说来政府不会太为难你。虽然你还要接受工人阶级和劳动人民的改造,但城市里的政策执行得相对温和一些,不会一棍子把你打死。你也许会进班房进学习班,但总还会保下一条命。这些在城市里被人民唾弃的剥削阶级的日子相对好过一些。但假如你一旦成为“地主兼工商业主”,那就意味着你要被遣送回乡下老家接受处理。那里的革命不是“绘画绣花”而是“急风暴雨”般的。凡是被打上“地主”这样的阶级烙印的人,几乎不得好死。    
    盛世钧没有死—他失踪了。批斗大会当天没有开完,因为当天被批斗的那一批革命的敌人太多,再加上有盛世钧这么个重要人物,接二连三要上台进行控诉、批斗和揭发的人—拿驼子的话说,“多得起牵牵(手牵手不断)”,以至于大会开了一整天也没有开完。到了擦黑时分,人人的肚子都饿得呱呱叫。干部们是倒是非常以身作则,他们都忍着,大家也忍着。可娃娃们忍不得,他们最先闹腾起来,然后是妇女们,然后是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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