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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部分

幻灭-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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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的隆重不在于人数而在于衣着。尽管到场的只限于家属,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扮着一个角
色,一举一动都流露出自己的用意。弗朗索娃好象在身上开时装展览会。德·塞农什太太搬
出她最讲究的行头。杜·奥图瓦先生穿着黑礼服。德·塞农什先生接到太太的信,知道
杜·夏特莱太太到了,快要来作第一次的拜访,向弗朗索娃提亲的男人也要正式登门,便特
意从德·皮芒泰尔先生家赶回来。库安泰穿的是他最漂亮的栗色礼服,款式跟教士穿的一
样;绉领上一颗价值六千法郎的钻石晶莹夺目,富商借此向穷贵族示威。柏蒂-克洛剃过胡
子,梳好头发,擦过肥皂,只是去不掉那副生硬的神气。礼服在瘦小的代理人身上绷得紧紧
的,看上去象一条冻僵的毒蛇;心中的希望使他一双喜鹊眼精神饱满,脸上冷冰冰的,功架
十足,摆着一副威严样儿,活脱是个野心勃勃的小检察官。德·塞农什太太事先嘱咐亲近的
朋友,关于她干女儿初次接见求婚的男人,以及省长夫人光临的消息,在外一字勿提;她知
道这样一说,准会高朋满座。省长夫妇早已投过名片,拜过客;只有在某些场合才亲自登
门,作为一种特殊手段。昂古莱姆的贵族因此十二分好奇,便是尚杜的党羽也有好几个准备
到巴日东府上走一遭,——一般人始终不肯把那所屋子称为塞农什公馆。杜·夏特莱伯爵夫
人的势力有了真凭实据,招来不少热衷的人。大家听说她脱胎换骨,比以前更风雅了,也想
亲自来瞧个究竟。省长夫人却不过泽菲丽娜的情面,答应接见她亲爱的弗朗索娃的未婚夫。
库安泰把这个重要消息在路上告诉柏蒂-克洛,柏蒂-克洛便想起吕西安的回乡使路易
丝·德·奈格珀利斯的地位十分尴尬,正好利用。
    德·塞农什夫妇背了重债买进屋子,买下以后只能采取外省人的办法原封不动。下人通
报省长夫人到了,泽菲丽娜迎上前去,一开口便道:“亲爱的路易丝,你瞧!……你在这儿
仍旧在你自己家里!……”一边说一边指着挂璎珞的小吊灯护壁板,家具,以前吕西安看着
出神的东西。
    “哎啊!亲爱的,这是我最不愿意想起的,”省长夫人说话的神气挺妩媚,四下一望,
瞧了瞧在场的人。
    个个人承认路易丝·德·奈格珀利斯变了。她在巴黎交际场中混了十八个月,新婚燕尔
的变化,跟外省妇女到过巴黎以后的变化同样深刻,再加有了权势,神态庄严,种种因素使
你在杜·夏特莱伯爵夫人身上只看到一些德·巴日东太太的影子,好比在二十岁的姑娘身上
看到她的母亲。头上戴一顶镂空花边的小帽子,一支钻石别针随便扣着几朵鲜花。头发卷儿
沿着腮帮挂下来,跟她的脸蛋配得很好,还遮掉她面孔的轮廓,看上去更年轻。她穿一件尖
领的薄绸衫,底下钉着美丽的繐子,有名的女裁缝维克托莉把衣衫做得特别显出路易丝的身
腰。双肩在镂空花边的围巾和轻纱的披肩之下若隐若现,披肩裹着太长的脖子,裹的手法很
巧妙。她手里拈着漂亮的小玩意儿,一般外省妇女最不会对付这种东西:手镯上拖一根小链
子,系着一个精致的小香炉;另一只手若无其事的握着扇子和卷起的手帕。但看她向德·埃
斯巴太太学来的姿势,举动,没有一个小地方不高雅,可知路易丝对于圣日耳曼区的一套研
究得十分到家。至于那个帝政时代的老风流,结了婚,熟透了,有如隔天还青绿而一夜之间
变黄的甜瓜。西克斯特丧失的元气转移到容光焕发的妻子脸上,引得大家交头接耳,说了不
少外省的刻薄话;尤其前任昂古莱姆的王后新近得势,所有的妇女看着又妒又恨,更要叫那
个顽强的外乡人代妻子受气。除了德·尚杜先生夫妇,已故的德·巴日东先生,德·皮芒泰
尔先生和德·拉斯蒂涅一家之外,客厅里的人几乎同吕西安朗诵诗歌的那一天一样多。主教
也由几位副主教陪着到场。柏蒂-克洛四个月以前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场合会有他的立足之
地,眼睛望着昂古莱姆的贵族,心里很激动,对上层阶级的一肚子怨气不知不觉的消解了。
他觉得杜·夏特莱伯爵夫人美不可言,私下想:“这个就是能保举我做署理检察官的女
人!”路易丝同时和每个女客应酬了一番,说话的口吻按照各人的地位而定,也考虑到对方
在她同吕西安出奔那件事上采取的态度。黄昏过了一半,路易丝和主教退入小客厅。泽菲丽
娜过去搀着柏蒂-克洛的手臂,柏蒂-克洛忐忑不安的跟着她向小客厅走去。那是吕西安的
恶运开始的地方,不久也要在那里结束了。
    “亲爱的,这位就是柏蒂-克洛先生,我向你郑重推荐,因为你要看得起他,便是弗朗
索娃的造化。”
    “先生,你是诉讼代理人吗?”奈格珀利斯家的小姐把柏蒂-克洛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
    “不幸得很,是的,伯爵夫人。(乌莫镇上裁缝的儿子生平从来没用过这个称呼,说的
时候好象嘴里含着一口东西。)我只有仰仗夫人,才能进检察署。弥洛先生听说要调到讷韦
尔去了……”
    伯爵夫人道:“照例不是先要做了副署理检察,再升为首席署理吗?我倒希望你马上当
首席……要我关切你,帮你谋这个缺,我先要得到保证,知道你的确忠于正统派,忠于教
会,尤其是忠于维莱勒先生。①”    
  ①正统派是十九世纪初期拥护波旁王室的保王党。维莱勒是当时(1821—1828)的内阁总理。

 
    “啊!太太,”柏蒂-克洛上前凑着她耳朵说,“我是绝对忠于王上的。”
    她退后一步,表示不愿意听人咬耳朵说话,回答说:“现在我们就需要忠于王上的人。
只要德·塞农什太太对你满意,我无有不帮忙。”她说着用扇子做了一个气概不凡的手势。
    库安泰在小客厅门口探了探头,柏蒂-克洛便向伯爵夫人说:“太太,吕西安回来了。”
    “那便怎么样,先生?……”伯爵夫人的声调叫人说话到了喉咙口也只好咽下去。
    “伯爵夫人没有了解我的意思,”柏蒂-克洛用最恭敬的措辞说。“我只是向夫人证明
我的忠心。夫人一手提拔的那个名流在昂古莱姆应当受什么待遇,要请夫人示下。他在这儿
不是受人唾弃,便是受人颂扬,没有第三条路。”
    路易丝·德·奈格珀利斯还没有想到这个难题,这件事当然与她有关,不是为了现在,
而是为了过去。代理人逮捕赛夏的计划能否成功,完全取决于伯爵夫人此刻对吕西安的情意。
    她摆出一副尊严高傲的态度,说道:“先生,你既然有心归附政府,就该知道政府永远
不会错的,这是第一个原则;而女人运用权势的本能,对于她的尊严的感觉,比政府还要
强。”
    柏蒂-克洛正在不露痕迹,仔细观察伯爵夫人,急忙回答说:“太太,我正是想到这一
点。吕西安潦倒不堪的回家。他可以受到欢迎,同时我也能利用人家的欢迎逼他离开昂古莱
姆,因为他的妹子和妹夫被人控告,逼得很紧……”
    路易丝·德·奈格珀利斯高傲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微妙的表情,可见她在压制心中的快
乐。她想不到自己的心事被人猜得那么准,一边望着柏蒂-克洛,一边打开扇子。弗朗索娃
正好进来,伯爵夫人正好利用这个时间考虑怎么回答。
    “先生,”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很快就能当上检察官……”
    这不是把话说尽而一点不落把柄吗?
    弗朗索娃过来向省长夫人道谢,说道:“太太,多蒙您成全我的幸福。”她象小姑娘似
的挨在保护人身边,凑着她耳朵说:“做一个外省代理人的妻子,那简直是活活受罪,要我
的命了!……”
    泽菲丽娜用这种方式进攻路易丝,原是熟悉官场的弗朗西斯出的主意。
    前任总领事和他的女朋友说:“初上台的人,不论是省长,是改朝换代的帝王,还是企
业的主持人,帮起忙来都很热心;可是他们很快会发觉做后台老板的麻烦,一副面孔马上要
冷下来的。今天路易丝替柏蒂-克洛走的门路,再过三个月为你的丈夫她也不愿意干。”
    柏蒂-克洛道:“替我们的诗人捧过场,接下去该怎么办,不知道伯爵夫人想过没有?
恐怕在我们喝彩鼓掌的十天之内,夫人需要招待一下吕西安。”
    省长夫人点点头,把柏蒂-克洛打发了。她瞧见德·皮芒泰尔太太在小客厅门口露面,
便站起身来,走过去和她谈话。侯爵夫人听到德·奈格珀利斯老头进贵族院的消息,十分诧
异,觉得一个女人这样能干,出了乱子反而声势浩大,不能不奉承一番。
    侯爵夫人说了些体己话,表示向她亲爱的路易丝低头服小,然后问道:“告诉我,亲爱
的,为什么你要费许多周折,送你父亲进贵族院?”
    “亲爱的,上面给我这个情分,主要因为我父亲没有孩子,而且他投起票来永远是赞成
王室的。我要生了儿子,最大的一个可以继承外祖父的爵位,纹章,贵族院的缺份……”
    德·皮芒秦尔太太发现路易丝的野心扩展到尚未出世的孩子身上,知道不能利用她替皮
芒泰尔先生活动贵族院,不免心中怏怏。
    柏蒂-克洛出门对库安泰说:“省长夫人被我抓住了,你的合伙契约包在我身上……一
个月之内我就是首席署理检察官,而你也可以支配赛夏了。现在你得找一个人来接手我的事
务所,五个月功夫我的业务在昂古莱姆占到第一位……”
    库安泰对他一手造成的人物差不多有些忌妒了,他说:
    “你啊,只要把你扶上马就行。”
    吕西安在本乡大受欢迎的原因,现在大家都该明白了。正如法国有过一个国王不记奥尔
良公爵的仇恨,路易丝也不记德·巴日东太太在巴黎受的侮辱。她预备先捧吕西安,用保护
人的姿态压倒他,然后正大光明的解决他。吕西安在巴黎受人愚弄的事,柏蒂-克洛在当地
的闲言闲语中听见过了;他也猜到女性要一个男人爱她的时候,男人不爱她,她会对那男人
咬牙切齿。
     
   
     

 

幻灭 
四 如此好心,我们一生也能碰上几回

    

    群众欢迎吕西安,证明路易丝·德·奈格珀利斯以往的行事并没有错。欢迎过后第二
天,柏蒂-克洛要吕西安得意忘形,好加以操纵,带着六个本地青年,全是吕西安在昂古莱
姆的中学同学,来到赛夏太太家。
    一些同学因为班级中间出了大人物,决定为《长生菊》和《查理九世的弓箭手》的作者
举行公宴,派代表团来专诚邀请。
    吕西安叫道:“啊!柏蒂-克洛,好久不见了!”
    柏蒂-克洛道:“你这次回来刺激了我们的自尊心,我们都觉得面上光彩,凑了份子,
预备定一席丰盛的酒菜请你。我们的校长和教授都要到场,看情形还有本地的官长参加。”
    “哪一天呢?”吕西安问。
    “下星期日。”
    “那不行,”诗人回答。“除非再过十天,那我准到……”
    柏蒂-克洛道:“你吩咐就是了,十天就十天。”
    那些老同学对吕西安十分钦佩,吕西安也对他们极尽殷勤。他才气横溢,谈了半小时
话,一朝被人供在台上,自然不能辜负地方上的舆论;他一双手插在背心袋里,眼光见解无
不高人一等,合乎同乡的估计;态度谦虚随和,完全是一个不拘形迹的才子派头。他发了一
阵牢骚,表示在巴黎身经百战,疲倦得很,尤其看破世情,代那些不曾离开乡土的老同学庆
幸。诸如此类的话说了一大堆。大家对他印象极好。
    接着他和柏蒂-克洛单独谈话,打听大卫的经济状况,埋怨代理人不该弄得大卫躲在一
边。吕西安想跟柏蒂-克洛要手段。柏蒂-克洛存心装傻,让老同学当他是个外省的起码代
理人,没有一点儿聪明才智。目前的社会比古代社会在机构方面不知复杂多少,人的才能为
此尽量分化。从前,优秀的人物必然要无所不能,所以为数寥寥,在古民族中象明星一般灿
烂。后来即使各有专长,杰出的人还能应付全局。象号称足智多谋的路易十一那样的人,他
的奸诈随处都能应用。到了今日,连才智也分门别类,愈分愈细了。比如说,有多少种不同
的职业就有多少种不同的奸诈。一个狡猾的外交家在外省碰到一桩官司,很可以被一个庸庸
碌碌的代理人或者乡下人玩弄。最狡猾的新闻记者在生意上可能是个大傻瓜,吕西安因之做
了柏蒂-克洛的玩具。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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