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电子书 > 文学其他电子书 > 幻灭 >

第13部分

幻灭-第13部分

小说: 幻灭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一本正经;听到一句笑话,来不及的笑出来,人家和他攀谈,他必恭必敬的听着,有时以为
受了讽刺,装出一副阴险的神气。那天晚上他想着那部论文,闷得发慌,几次三番提到养
蚕;可是德·赛佛拉克先生运气不好,撞着德·巴尔达先生回答他音乐,又撞着德·桑托先
生引证西塞罗。晚会过了一半,可怜的镇长好容易遇到一个寡妇杜·勃罗萨尔太太和她的女
儿杜·勃罗萨尔小姐,谈得很投机。那母女两个在当夜的宾客里头也是挺有意思的人物。总
括一句,她们的穷苦跟家世的高贵不相上下。她们竭力讲究衣着,可是遮盖不了寒酸。
杜·勃罗萨尔太太手段笨拙,口口声声夸她身材高大的胖女儿,年纪二十七,说是弹的一手
好钢琴。一知道某个单身汉爱好什么,杜·勃罗萨尔太太马上宣布她女儿也爱好什么。为了
要嫁掉她亲爱的卡米叶,她在同一个晚上说卡米叶喜欢随着军队调动,过流浪生活,又说她
喜欢经营田地,过安静的地主生活。娘儿俩故意装做尊严,半和气,半尖酸。遇到这等人
物,谁都乐于同情,表示关切,借此抬高自己;能够安慰安慰可怜虫本是一种乐趣;不过听
的人也把空口白舌的人情看透了。德·赛佛拉克先生五十九岁,老婆死了,无儿无女;他讲
到蚕房的细节,杜·勃罗萨尔母女俩诚心诚意的听着,赞叹不置。
    母亲说:“小女向来爱动物。并且那些奇怪的小虫吐的丝,女人都感兴趣,所以请你允
许我们到宝庄上去,让卡米叶见识见识丝是怎么收获的。卡米叶聪明极了,不管跟她说什
么,她都一听就懂。有一回她把平方反比律也弄清楚了。”
    在吕西安朗诵完毕以后,杜·勃罗萨尔太太和德·赛佛拉克先生的交谈就是用这句夸耀
的话结束的。
    几个熟客随随便便溜进场子,还有两三个大家子弟,怯生生的,一声不出,衣服穿得象
供圣体的宝匣,因为被请来参加隆重的文学晚会,觉得很得意,胆子最大的一个还同德·拉
埃小姐谈了不少话。所有的女太太一本正经团团坐着,男人站在后面。这批古怪的人物,离
奇的服装,涂脂抹粉的脸孔,在吕西安心目中变得十分可怕。他发现所有的目光集中在他身
上,不由得心惊肉跳。这个第一次考验实在不容易支持,不管他怎么勇敢,也不管情人怎样
壮他的胆,为着他卖弄行礼的风度,拿出全身本领来应酬昂古莱姆领地的名流。吕西安本来
就局促不安,此刻更有一桩意料之中的难堪事儿,使一个不懂交际手腕的年轻人大为惊慌。
他的眼睛耳朵那时特别灵敏,听见路易丝,德·巴日东先生,主教,和几个存心讨好女主人
的来宾,叫他德·吕邦泼雷先生,而他见了害怕的大多数人都称他沙尔东先生。他被许多好
奇的眼睛打量之下,心虚胆怯,看见人家嘴唇一动就知道是提他的本姓;他猜到大家事先就
在批评他,用的又是外省人那种坦率的,近于无礼的话。这一类连续不断而意想不到的暗箭
使吕西安越发心绪不宁。他只盼望时间快到,一开始朗诵,身心就有着落,不至于受罪了。
无奈雅克还在跟德·皮芒泰尔太太讲他最近一次的行猎;阿德里安和洛尔·德·拉斯蒂涅小
姐谈着乐坛上的新星罗西尼;阿斯托夫背熟了报上描写新式犁的一篇文字,正在告诉男爵。
吕西安这可怜的诗人,不知道除了德·巴日东太太,这些人的头脑没有一个能理解诗。所有
的客人都缺少刺激,弄错了晚会的性质才赶来的。有些字儿好比江湖艺人的喇叭,铙钹,大
鼓,专会吸引群众。美啊,光荣啊,诗歌啊,这一类的字近乎咒语,便是最庸俗的人也会受
到迷惑。
    客人到齐了,德·巴日东先生受着妻子嘱咐,仿佛教堂的门丁拿棍子撞击地下的石板一
样,不知通知了多少回才叫打扰的人静下来。吕西安坐在一张圆桌前面,靠近德·巴日东太
太,心里非常震动。他声音慌慌张张的宣告,为了免得大家失望,他预备念一些新近发现的
杰作,是个无名的大诗人写的。虽则安德烈·谢尼耶的诗集在一八一九年上就印出了,昂古
莱姆还没有一个人听见过作者的名字。个个人以为那声明是德·巴日东太太出的计策,既顾
着吕西安的面子,也让听众的情绪松动一些。吕西安先念了《年轻的病人》,听见一阵轻轻
的赞美声;又念了《盲人》,那些俗物就觉得作品太长了。吕西安一边朗诵一边感到剧烈的
痛苦。那种痛苦,只有杰出的艺术家,或者凭着热情和高度的悟性和艺术家并肩的人,才能
完全体会。你要不真诚严肃,全神贯注,休想用声音来表达诗,也休想领会诗。朗诵的人和
听众必须密切结合,否则感情不可能象电流一般沟通。双方的心灵不打成一片,诗人就等于
一个天使在地狱的诟谇声中唱天国的颂歌。而凡是聪明人,在他的器官特别发展的领域之
内,都具有蜗牛般眼观四方的目力,狗一般的嗅觉,田鼠般的耳朵,能看到,感到,听到周
围的一切。有人赏识还是无人了解,音乐家和诗人立刻能感觉到,同植物在适宜的气候中复
苏,在不适宜的气候中枯萎一样快。当时那般男人只是为奉陪太太而来,来了又忙于谈彼此
的私事,唧唧哝哝的声音,由于特殊的音响作用,传到吕西安耳边格外响亮;他还看见有些
人张着大嘴打呵欠,对他恶狠狠的露着牙齿。等到他象洪水中的鸽子①,想找一个愉快的地
方让眼睛停留一下,又发现一些不耐烦的眼神,表示他们只想利用当天的集会和朋友们商量
实际问题。除了洛尔·德·拉斯蒂涅,两三个年轻人和主教以外,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闷得
发慌。真正懂诗的人会把作者诗句中只透露一星半点的东西拿到自己心中去发展。而这般冷
冰冰的听众非但对诗人的情绪毫无感受,连他的声调口吻都没听进去。吕西安灰心到极点,
一身冷汗把衬衫湿透了。他转身望望路易丝,看见她眼神热烈,才鼓足勇气把诗念完;可是
诗人的心已经大受伤害。    
  ①《旧约·创世记》载,洪水泛滥了一百九十天,挪亚从方舟上放出一只乌鸦,一
只鸽子,试探地上的水退了没有。

 
    “你觉得有趣吗,斐斐纳?”干瘪的丽丽问她邻座的朋友,也许丽丽是存心来看什么惊
人的表演的。
    “还是别问我的好,亲爱的;一听见读文章,我眼皮马上阖拢来了。”
    弗朗西斯道:“但愿娜依斯不要常常叫我们夜晚听诗。吃过晚饭听朗诵,我要集中精
神,妨碍消化。”
    泽菲丽娜悄悄的说道:“可怜的猫咪,去喝一杯糖水吧。”
    亚历山大道:“念得真好;不过我更喜欢惠斯特。”
    因为惠斯特在英文中另外有个意思,①大家认为这话妙不可言。几个爱打牌的女客接着
说,念诗的人也该歇歇了。一两对客人趁此溜进小客厅。吕西安不好推却路易丝,主教,以
及可爱的洛尔·德·拉斯蒂涅的央求,又念了几首讽刺诗;诗中的反革命热情引起了注意,
好几个人被激昂的声调鼓动了,虽然不了解意义,也拍起手来。那种人只会受穷嘶极喊的影
响,好比老粗的舌头只觉得烈酒才有刺激。吃冰淇淋的时候,泽菲丽娜打发弗朗西斯去瞧了
瞧诗集,告诉她邻座的阿美莉,说吕西安念的诗原来是印好的。    
  ①惠斯特是一种纸牌戏的名字,在英国的方言中也是一个惊叹词,意思叫人静默。

 
    阿美莉听着很得意,回答说:“那有什么奇怪?德·吕邦泼雷先生在印刷所做工,他印
书就好比漂亮女人自己做衣衫。”她说的时候望着洛洛特。
    女人们便争相传说:“他的诗是自己印的。”
    雅克问道:“那么干吗他要称为德·吕邦泼雷先生呢?世家子弟做了手艺就应当改名换
姓。”
    齐齐纳道:“他不是改了姓吗?不过原来是平民的姓,现在改了母亲的贵族的姓。”
    阿斯托夫道:“既然他的诗已经印出来,我们自己会念的。”
    这种胡说八道把事情越弄越糊涂,临了杜·夏特莱只得耐着性子向那些无知的客人解
释,刚才的开场白并非巧妙的托辞,那些美妙的诗是一个保王党写的,作者的弟弟玛丽-约
瑟夫·谢尼耶倒是个革命党。听着这伟大的诗歌感动的只有主教,德·拉斯蒂涅太太和她的
两个女儿;除此以外,昂古莱姆的上层社会都觉得上了当,大不高兴。客厅里隐隐然有一片
抱怨的声音,可是吕西安没有听见。内心的音律使他陶醉了,他极力想表达那音律,眼前的
俗物变得和他漠不相关,各人的面貌对他好象隔着一重云雾。他念了那首关于自杀的沉痛的
诗,苍茫忧郁的情调纯粹是古风。接着又念了一首,其中有两句:
        君诗隽永如甘泉,长日低吟苦不足。
    最后朗诵的是一首隽永的牧歌,叫做《奈埃尔》。
    德·巴日东太太心情欢畅,独自坐在客厅中央出神,一只手下垂,一只手扶着头,不知
不觉把头发卷儿抻直了,眼睛神思恍惚。她生平第一次进入她的理想世界。阿美莉自告奋
勇,过来代众人请愿的时候,我们不难想象,德·巴日东太太受到打扰多么不愉快。
    阿美莉说:“娜依斯,我们存心来听沙尔东先生的诗,刚才念的是印出来的作品,虽然
很好,那些太太们为了乡土观念,更喜欢土产。”
    阿斯托夫对税务官说:“你不觉得法国语言不宜于做诗吗?我认为西塞罗的散文反而诗
意浓得多。”
    杜·夏特莱答道:“真正的法国诗是轻松有趣的一类,是歌谣。”
    阿德里安道:“歌谣证明我们的语言音乐性很强。”泽菲丽娜道:“叫娜依斯神魂颠倒
的诗,我真想领教一下;
    可惜她对阿美莉的态度表示她不愿意给我们看样品。”
    弗朗西斯回答说:“娜依斯为她自己着想也应该要他念;
    只有证明这小子的天才,她的行为才说得过去。”
    阿美莉对杜·夏特莱说:“你办过外交,还是你去说吧。”
    男爵说:“那容易得很。”
    前任的首席秘书惯会耍这一类花招,他过去撺掇主教。娜依斯碍着主教的情面,只得要
吕西安挑一首记熟的诗来念。阿美莉看见杜·夏特莱男爵马到成功,向他脉脉含情的笑了一
笑。
    “这位男爵真聪明,”她对洛洛特说。
    洛洛特想起阿美莉话中带刺,说过女人自己做衣衫的话,便笑着回答:“帝政时代的男
爵,你从什么时候起承认的呢?”
    吕西安用一般初出校门的青年人想出来的题目,写过一首颂歌给情人,把她比做天上的
仙女。满腔的热情使作品显得更美,他自己也更喜欢,觉得只有这一首才能和谢尼耶的诗见
个高下。他很得意的瞧了瞧德·巴日东太太,报告题目:《献给她》,躲在德·巴日东太太
背后,作者的自尊心有了依傍,他昂昂然摆好姿势,预备念他的得意之作了。可是在女人们
眼中,娜依斯露了马脚。她平日尽管恃才傲物,瞧不起周围的人,这一下也免不了替吕西安
捏一把汗。她忽然态度拘束,眼睛似乎在向人求情;听着一节又一节的诗,她只能低下眼
皮,惟恐人家看出她内心的快乐。
    献 给 她
      荣耀显赫,只看见万道霞光,
    众天使屏息凝神,奏着玉瑟金琴,
    在耶和华的宝座之下告禀:
      大千世界在祈祷,呻吟;
    一个金发的仙童
    往往遮起额上的神光,
    在天上卸掉银色的翅膀,
      向人间缓缓下降。
    上帝眼中的慈悲他悉心领会:
    穷而无告的天才由他抚慰;
    又化作受尽钟爱的女郎,
      让老人重温如花似锦的旧梦;
    罪人的忏悔他一一登记;
    “希望吧!”他对焦急的母亲梦中鼓励;
    众人对着苦难声声哀叹,
      他怀着欢乐的心情倾听。
    这些美丽的使者,我们身边只剩下一个,
    私心企慕的大地把他中途留住;
    他却嘤嘤啜泣,两眼凄凉而柔和,
      望着他苍穹之上的乡土。
    并非他洁白的前额
    使我看出他高贵的出身,
    也不是为了他双眸炯炯,
      也不是为了他品德超凡入圣。
    然而那么多的光华眩惑了我的心,
    只想和他圣洁的本体交融,
    谁知那威严的天使长
      全身金甲,无隙可乘。
    啊!留神!别让我的心
    再见首座的天使飞向太空;
    黄昏时奇妙的语言
      不宜他早听!
    那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