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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汉城兄弟-第23部分

小说: 汉城兄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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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一会儿,那几个人进来了。其中有一个年轻人很像看守,他手里拎着个照相机。
  “你到那边去站着!”
  斗焕走到他们指的那个角落,“哐”的一声,他站的 地方突然陷了下去。斗焕陡然间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定下神来向脚下一看,哎哟,我的妈唉,这是什么鬼地方呀!原来这个地方弄成了只能让一个人容身的小电梯箱,只要安全人员手里拿个遥控器,就能随意控制上下。如果他们认为谁没有老实交待,说不定会让他掉进地下室的水窖里去。
  斗焕吓得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用尽吃奶的力气提着气,尽量减少脚下的压力,生怕会一下子把自己送进十八层地狱。突然,嘭的一响,斗焕吓得啊地叫了一声。还没等回过神来 ,他那惊恐万状的嘴脸就被镁光灯摄进了照相机。一向遇到不利的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避的张斗焕,压根儿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以此种狼狈相钻进照相机里。他感到又窝囊又冤枉,心里冒出了莫名的愤怒。
  这些人把斗焕歪歪扭扭写下的一大张交待瞥了一眼,又扔给他:“就这些?老老实实写,给我竹筒倒豆子,一点不落地写出来!”
  说着噼里啪啦就是几个大耳光,然后又用皮靴子踢了他几脚。
  安全人员走后,屋子里又只剩下斗焕一个人。斗焕用唾沫在干了的圆珠笔尖上湿了湿,又吭哧吭哧地写了起来。写几个字就得湿一次唾沫,最后,斗焕的嘴唇都变成青黑色的了。斗焕补充写道:
  有一天,那个研究生来到柜台,要了一瓶烧酒和一盘鸡胗子,总共花了一千块钱(相当于人民币十块钱——译者注),那一天他穿的是红夹克,这算不算赤色分子,我不知道。还有一次,和朋友一起来,要了一瓶烧酒和几个鸡屁股。他们说鸡屁股没煮熟,硬是少给了二百块钱(相当于人民币二元——译者注)。后来,他老来赊账,我心里也就腻烦了。
  下面他就再也写不出什么来了,因为实在没有什么好写的。
  写着写着,斗焕伤心了,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一个劲往下流。没有一个人知道他被关在了这个鬼地方。思前想后,好像也不是常来的那些客人把他举报给这些愣头青警察的。他心里琢磨,有一天我死在这里,恐怕也不会有人找来给我收尸。以前就听那个“大哥”说过:“我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见阎王去!”原来以为这只是嗐吹,实际上没有能力做到。“大哥”们所说的“让你横着出去”这句话,是他们抢人家的夜总会经营权时用来吓唬人的。今天一看,才知道这“坐冷板凳”是怎么回事了。这些人的手段显然比“大哥”还要高一筹。这时,斗焕才切实感到,自己是被比听到看到过的任何黑社会组织都要可怕的恶势力给抓进来了。斗焕失望了,茫然了,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此时,素姬那白净的脸蛋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素姬,你该有多孤单,又该有多伤心啊?!可回头想想自己的处境比素姬还要可怜。他又伤心了,伤心得哭了。
  五个小时以后,斗焕从那间红屋子里被带了出来,又被关进了另一间屋子。这间屋子的陈设和红屋子完全不同,放着沙发,还有洗澡的浴槽。斗焕仔细看了一遍,屋子里没有香皂和香波之类的东西。几个小时以后,斗焕的神经完全绷紧了,对周围的一切都觉得可疑,感到害怕。只要这伙人的手一动,他就像挨了一个耳光似的,不自觉地把脸转向他们手动的方向。斗焕一想起那几个小时就感到后怕,好像是在地狱里度过的一样。
  后来,那几个人让斗焕在保证书上摁了个手印,保证出去以后绝不向外透露这里的事,才把他放出来了。
  斗焕从“冰库宾馆”一出来就背上间谍的黑锅了。报纸说他和外国间谍有过接触;说他是被拉下水的潜伏特务;有的报纸还画了一张间谍组织联络图,把斗焕说成是中心人物,甚至他的头像也被画在了这张联络图上;更有甚者,还说斗焕拿到了二百万元(相当于两万元人民币)。为了弄清他们究竟是怎么说的,斗焕把所有的报纸都买来了,铺了一地,一张又一张地仔细阅读,看看自己搞的“间谍活动”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以自己为中心的组织联络图又是怎么回事,这一切是自己连想都没有想到过的。一些有名的大报也胡说八道,使他感到十分伤心。看来,这件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组织联络图上标出的另一人物就是住在二楼的那个研究生。根据这家报纸胡乱编造的报道,斗焕是属于朝总联系统的,曾经到朝鲜去过,他为了把自己的组织网向大学的研究生院扩展,就把住在二楼的旅日朝鲜人拉了进来。
  关于“朝总联”的简单情况斗焕曾经从电视里看到过。他记得,一个叫“实话实说剧场”的电视节目对此进行过连续报道。小时候,他为了看这个节目还经常往有电视机的漫画小店里跑呢。
  那个研究生被画到了组织联络图的第二行。说他光靠在日语补习学校当老师所挣的钱无法缴齐学费和生活费,老是手头拮据,后来他被斗焕收买,靠活动经费维持生活。
  组织联络图的第三行画的好像是两个来过简易柜台两三次的客人。其中有一个是济州岛人,据说与“四·三惨案”有什么瓜葛,甚至连被拉下水的时间都列出来了。而且,那个研究生穿的红夹克被认为是朝鲜国旗的变种。还说,从这一点来看,这个人的思想早就被赤化了。他说“韩国冷”、“没有春天”也是影射现实,企图煽动老百姓和反动势力对现实社会的不满情绪。为这些社会渣滓提供活动据点的就是经营简易柜台的张斗焕。
  看到这儿,斗焕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交待的一些鸡毛蒜皮的事,竟然让这些人上纲上线,说成了严重的政治问题。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说:“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后来发生的一些事就更把斗焕给弄蒙了,那个研究生居然以此为契机被发展成了保安社的成员。斗焕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可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实际上,一个人一旦沾上了间谍嫌疑的边儿,就等于把一生都押给了检察机关,让自己的人生发生戏剧性的变化,你可以从六岁起就成为了长期潜伏的特务,也可以成为企图颠覆国家的罪犯。一旦上了“贼船”,所有家庭成员的一举一动就会受到严密监视,受到周围人的白眼。到了这个地步,就像封建社会株连九族一样,整个家庭都会罩上阴影。
  在这个世界上,最能使人变得懦弱的力量是家庭关系。那个研究生最大的弱点就是他夫人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正因为如此,保安社的工作人员才找到他,带着威胁的口吻说:“你如果不听从,我们就会让你的夫人永远见不到你,然后再把你的孩子送到孤儿院。”
  进了这张罗网的人,如果不想被起诉,就得按这伙人说的去干,不得越雷池一步。对这一点,斗焕还不清楚。所以才有了个口头禅:“这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社会。”
  另外,斗焕还有一句口头禅:“在这个破国家什么事都干不成。”他在出国政审时就是由于有间谍嫌疑而被刷下来,没有去成沙特阿拉伯。斗焕本想离开这个闷得要死的国家,像真正的男子汉一样在外边大干一番事业,为此他苦苦等待了很长时间,但最后这一梦想还是破灭了。后来,斗焕把那个卖牛肉串的简易柜台收了,与酒为伴,过了很长时间闷闷不乐的日子。因为他有黑社会和政治犯的记录,从此就成了游离于这个喧嚣世界的流浪儿,除过受狐朋狗友的款待,能喝上几盅不掏腰包的酒以外,他再没有了任何乐趣。斗焕说,我不是靠着开“黄店”、开黑店来赚钱的,而是靠心力和体力养家糊口的。
  说到这儿,斗焕又把一杯烧酒灌到肚子里:“我是将将就就地混日子,谁料到素姬又一命归天了。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活人过日子真是太难了。”
  “真是厚颜无耻的东西!”——这句话我们谁都想说,但谁都把牙关咬得紧紧的,没有开口。
  “斗焕我问你,出事的时候你是酒后驾车吗?”
  “只喝了一点,要是一点不沾,这生意还怎么做呀!”
  “哼,难怪要出事。”——这个时候,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三个人的想法才能一致起来。升洲和祖鞠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我。
  祖鞠好像才想起了什么,又问了一句:“那孩子怎么办?”
  一听这话,斗焕紧紧闭上了眼睛,沉重地摇了摇头。升洲赶忙追问了一句:“没有孩子?”
  升洲怎么也不愿相信,素姬和斗焕连夜私奔是因为已经有了身孕。那时,花花公子升洲几次想拉一拉素姬的手,每次都以失败而告终,这曾经使他的自尊心受到了莫大的伤害,试想,素姬怎么可能会怀上斗焕的孩子呢?
  “不知是不是因为第一个孩子打掉了,后面的孩子坐不住胎还是怎么的,反正以后再没有怀上过孩子。”从斗焕说话的神态看,他是十分失望的。
  素姬非常想有一个孩子。为了能怀上她没少吃中药,也没少跑医院,只要打听到有治不育症的好医院,就是换上好多次车她也得去一趟。可是,问题的症结并不在素姬,而是在斗焕身上。由于体质的关系,斗焕的精子数不足,当然受孕率也就很低。斗焕曾听人说过,一个男子的精子数多不多与他的精力没有任何关系。根据医生诊断,有时候斗焕也会有50%的受精率,因此,他和素姬睡觉的时候就从来没有让她安稳过,每一次两个人都得折腾好长时间。
  有一天,素姬从报上看到总统被人击毙的消息后,苦笑了一下,说:“世界上也有和我一样命苦的人哪!”
  说完,就把这张报纸卷巴卷巴,做了流动洗衣店的裤子架了。
  听到这儿,我们都不约而同地看了一下斗焕那笔直笔直的裤线,想,这里边也有素姬的心血啊。
  后来我们听到素姬三十岁生日时去煮长寿面,结果被烫伤以后都十分愤怒,恨不能当场跟这个小酒馆要一盆开水,一下子浇到斗焕身上。素姬所希冀的东西几乎一样也没有得到,她离开的时候也什么都没有留下。
  素姬入土的那一天,正是六月份,天气显得格外闷热。祖鞠和升洲一直把素姬的灵柩送到了墓地。我没有去,一是公司业务缠身离不开,二是我再也不想看到四人俱乐部臭味相投的场景了。老实说,给斗焕这号人的老婆去送葬,我也没有这个兴趣。可奇怪的是,这几天我干什么事都没有心思,似乎什么事都抓不上手,成天叼着一支烟,在设有自动饮料售货机的楼道里踱来踱去,心里乱极了。项目经理对我这几天的表现很不满意,常常投来冷冷的目光。好长一段日子,有人对我说某某地方是全国最好吃的狗肉店时,我不是发馋而是感到胃里很难受,直往外吐酸水。
  但是,不管我怎么躲也躲不开这些人的纠缠。这一天,祖鞠、升洲、斗焕在我下班的时候一起到公司大楼前来等我。他们穿的黑色衣服上散发出酒精发酵的特殊气味,可以看出,他们掩埋好素姬以后又喝了一阵子,才找到我这儿来的。
  当时正好实行夏时制,天还是亮着的。我们走的街道正是示威群众川流不息的去处,很乱,到处是此起彼伏的口号声。看得出,示威人群里大部分是工薪阶层。本来心情就不好的斗焕,看到这种情况心里就更乱了,他不无好奇地用特有的大舌头说:“那究竟是一支什么部队呢?”
  我若有所悟地回敬了一句:“什么部队?蓝领部队呗。”
 
  实际上,我们四个人当时穿的都是笔挺西装,打着领带,可以算是“正规军”了。
  我们四个聚在一起,想找个合适的酒馆喝两盅,说说话。当时,我们走的方向正好和游行队伍差不多,也是朝退溪路、明洞方向去的。所以,我们干脆插进游行队伍里走了起来。祖鞠和斗焕都醉得差不多了,他们两个肩并肩走着,时不时地跟着游行队伍喊几句口号。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听清楚口号的前半句,只是跟着末尾的几个长音字糊里糊涂地重复一下而已。他们两个的声音很大,块头又足,所以在这情绪越来越激昂的游行队伍中算不上落伍分子,其怒吼声和叹息声不比其他游行群众差到哪儿去。
  游行队伍走过一家药店的时候,店主人主动向大家赠送名叫“巴卡斯”的强身饮料,升洲眼尖手快,一下子就抓了四瓶。祖鞠和斗焕一点也不客气,用牙咬开瓶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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