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女-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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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凤音点头:“是的。”
第八部分第15章 玲珑女(7)
秋洗月:“于是,你就把替你生孩子的责任,不不,让你怀上孩子的责任,不不,不是责任,是任务,交给了我?”
白凤音又点点头:“是的。”
秋洗月闭着嘴苦笑起来,笑了好一会,道:“你想让我做你孩子的父亲?”
白凤音泪光莹莹:“只有这样,我才能不像我姐姐那样!”
“可玲珑镇那么多男人,你为什么偏偏要选我做……做孩子的父亲呢?”
“因为,你是玲珑镇最出色的男人!”
“我?我最出色?”秋洗月摇起了头,“错了!我算什么东西?我一无所有,我两手空空,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我手无缚鸡之力,我除了教书一无所长,我的安身之处是一间摆过棺材的破屋,我有妻子而不能相见,我要找我妻子却又怕进鬼门,我……”
“够了!”白凤音重声道,“可你在等待着复仇!”
秋洗月怔住。
白凤音:“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回玲珑镇来干什么么?你的伯父可以看不出,我的父亲可以看不出,许许多多人可以看不出,可我白凤音看得出!”
秋洗月的声音低了下去:“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白凤音:“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的!你的眼睛布满了杀气!”
秋洗月沉默了一会:“我无法想象,像你这样一个文文弱弱的女孩,怎么会有这样的……想象力?”
白凤音:“不是想象力,是眼力!”
秋洗月:〃就算是眼力吧,可你的眼力是从哪来的?”
白凤音:“天生的。”
秋洗月:“好吧,如果说,你看的是对的,你会怎么帮我?”
白凤音:“这要看你怎么帮我。”
秋洗月:“我当然会帮你。”他抱起了被子,推开窗外,重重地扔了出去。
白凤音怔了下,笑了起来:“扔得好!你让我可以有信心说三个字了:我爱你!”说完,她用力推开抵门的桌子,拉开门走了出去。
秋洗月像斗败的公鸡似的,木木地站在屋子中央,长长的头发披了一脸。
无影小楼镜房。脸上罩着黑布的金双枝在监督着众收影女子在镜前照影。众女子唱着《无影歌》,在镜前一一走过。
镜里无人影。众女子在镜前分八字站定,准备听金妈训话。
金双枝:“镜里见到影子了么?”
众声齐答:“无影!”
金双枝:“这世上,还有一样东西是无影的。
众声齐答:“鬼!”
金双枝:“不,是女人肚里的胎儿!”
众女子表情呆然。
金双枝:“秦梅雨!”
梅子抬起苍白的脸,在看着立镜,她身子一颤,回过脸来。金双枝:“几个月了?”梅子的声音在发颤:“梅子……听不懂金妈的话。”金双枝:“我问的是你肚里的胎儿几个月了?”“不,不!”梅子抱住肚子,后退着,“我肚里没有胎儿……我肚里没有胎儿……”
金双枝的声音从黑布底下传出:“抓住她!”两个收影女出列,抓住梅子的手臂。
金双枝:“族长的手令到了,要打下你肚里的胎儿!”梅子挣扎着:“不!不!我肚里没有胎!没有胎!”金双枝:“族长还说了,打下的若是活胎,处死;打下的若是死胎,喂鱼!”
“卟咚”一声,梅子对着金妈跪了下去,哭着喊道:“金妈!留住我肚里孩子吧!让我留住吧!我秦梅雨已经是无影女子了,还指望什么呢?只指望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给自己留条人影在世上啊!……金妈,你就成全我吧!成全我吧!我给你叩头了!”她在地板上咚咚地叩起了重头。地板上出现了一团湿血。
第八部分第15章 玲珑女(8)
金双枝:“把她拎起来!”两个女子将梅子拎起,紧紧挟住。梅子的脸上都是血。
金双枝:“宝凤!”
老妪宝凤走了出来。金双枝:“你是打过胎的,还记得怎么打么?”宝凤:“记得。怎么给女人打胎,是有歌的。”
金双枝:“唱给秦梅雨听听。”
宝凤揪了下发皱的喉皮,沙声唱:
“不用郎中不用药,
只用一根夺命棍,
三月胎儿打三棍,
五月胎儿打五棍,
要是胎儿足八月,
八棍打完加一棍!”
金双枝:“秦梅雨,听明白了么?”秦梅雨哭喊:“金妈,留下我的孩子吧!积个大恩大德,来世图个好报吧!金妈,梅子求你了……”金双枝:“把她带回房去,三天之后,我亲手打下她肚里的胎!”
梅子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一身青布长衫的秋洗月朝泊船的埠头走来。
他望见了埠下泊着的“族船”,撩着衣角走了下来。
几个船丁在船上忙碌着。秋洗月踏着跳板上了船,给船丁发着卷烟,笑着问:“听说,你们刚去过无影小楼?”
船丁警觉地看着秋洗月,不作声。秋洗月为他们划火点烟。“我是秋家少爷,你们都认得吧?”他道。
船丁点头。秋洗月笑着:“认得就好!我向你们打听一个人,
就是前不久收影到那儿去的秦梅雨,你们有没有见到她?”
船丁看着秋洗月,不作声。秋洗月急忙掏出一把银元放在锚架上,笑道:“这点钱给各位喝酒!你们给无影小楼送米送菜去,定是见到了秦梅雨?”
船丁仍不作声。
秋洗月笑笑:“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她要是缺点什么东西,也好托各位捎去。”
一个扁平脸的船丁面无表情地开了口:秋少爷要是想送东西给秦梅雨,有一样东西倒是可以送。”
秋洗月忙问:“什么东西?”
扁平脸道:“砒霜!”
秋洗月怔住了。
小酒店里。一只手掌重重地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的酒壶和盘子大跳。拍桌的是秋洗月。
秋洗月抓过酒碗,往口里倒去,倒得满脖子都是酒。
他显然喝醉了。“良心……”他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手指虚点着,“良心……谁还有……良心?”
酒客们纷纷避让。有个族丁在店外探了下头,匆匆跑了。
秋洗月跌跌冲冲地走出店门,手指四下里点着:“说!说……谁还有良心?……谁……谁还有良心?……”
第八部分第15章 玲珑女(9)
廊街上。秋洗月醉跌过来,路人纷避,一群孩子跟在后面看着热闹。秋洗月问着路人:“你们……告诉我,人心……是不是肉长的……说!是不是肉长的?……玲珑镇……这名字多好听!……可是……人心玲珑么?啊?人心玲珑么?……谁来告诉我?……”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把银元,满街撒了起来:“谁有良心……我就买下……买下良心……给没有良心的人看看!……谁有良心,快告诉我啊!……你们是怎么了,像看出丧似的……板着脸!……我手里撒的……是纸钱么?……是纸钱么?……”
银元满地乱滚。一群孩子在地上拼命拾着银元。秋洗月笑起来,将银元撒得更多了。
“秋先生!”白凤音跑来,拨开人丛,一把抱住秋洗月的手,大声道,“秋先生!你怎么喝成这样了!”
秋洗月推着白凤音的手:“你是谁?……你是白凤衣!……你……你不是当上扇面美人了么?……你怎么逃出来了?……”
白凤音回头喊,“有车么?”一辆马车驶了过来。白凤音大声喊:“来两个人!帮帮手!”
两个小伙子跑了过来,帮着白凤音将秋洗月用力抬进了马车。
白凤音坐进马车,大声道:“去小学堂!”
马车驶动。围看的众人默默地望着,好久未散。
秋莲篷摘下老花眼镜,抓过拐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什么?他发酒疯了?”
前来报告的族丁站在秋氏扇行店铺的门外,抹着汗:“发得厉害哩!满街喊着,要买一样东西。” 秋莲篷:“什么东西?”
族丁:“良心。”
秋莲篷:“他要买良心?”
族丁:“还在说,玲珑镇是个好镇名,可人心不玲珑!”
“滚!”秋莲篷重重一跺拐杖,“这种事,下回别来禀报我!”
族丁退出门去。“回来!”秋莲篷又喊。族丁回进店门。秋莲篷:“你刚才说,他要买什么?”族丁:“买良心。”
“良心?”秋莲篷嘿然一笑,狠声,“好!我卖给他!”他扔下拐杖,回身走到账桌前,把一只布满老筋的手放在桌上,抓起砚台,对着拇指重重地砸了下去!
指缝里涌出黑血。
账房和族丁都看呆了。秋莲篷取过一把素面团扇,提起手,往扇上淋起了血。
丝绢上滴血斑斑。
秋莲篷见扇上都红了,嘿嘿笑着,拾起血扇,重重扔给族丁:“给秋少爷送去!替我传一句话:这就是玲珑镇的良心!为天下人有一把好扇子,舍得流血,这就是良心!”
扇上,血如梅花。
血扇在一只手上慢慢转动着。秋洗月坐在河边草坡上,看着手里的血扇。
秋莲篷的声音仍在他耳边回响:“这就是玲珑镇的良心!为天下人有一把好扇子,舍得流血,这就是良心!”
秋洗月深深吸了口带草味的河风,自语:“伯父这句话,是从他心底里说出来的话,……扇上的血,也是从他心底里流出来的血,……可是,他却打动不了我……”
他身边默默坐下了白凤音。
第八部分第15章 玲珑女(10)
“昨天,你醉酒的样子真可怕。”凤音说。
秋洗月看着爬在鞋上的一只蚂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喝那么多酒。”白凤音:“下次别喝了。”秋洗月:“不会有下次了。一个男人,一辈子能醉一回,真正地醉一回,已经够了。”白凤音:“你是气那船丁说的话才喝酒的?”秋洗月:“这只是一个导火索吧。”白凤音:“你心里,不仅想着柳诗,还在想着梅子?”秋洗月:“还有你姐姐,还有刘玉指。”
“往后,你打算怎么办?”凤音问道。
“什么怎么办?”
“什么都没想好,是么?”
秋洗月点点头:“是的,我心里很茫然。有时候,我真恨不得立即放一把火,烧了扇业公馆,烧了秋氏祠堂,烧了无影小楼,可有时候,我又胆怯了,没有信心了,缺乏勇气了,感到了自己是那么无助,那么渺小,那么懦弱。”
白凤音看着河面上飘浮的云影:“其实,我心里也很茫然。可能你不知道吧,我姐姐之所以会当上扇面美人,是我逼成的。在选美的前一天,我姐姐已经雇了一条船,准备逃离玲珑镇了,那天,父亲带着宋管家到上海给扇商送帖子去了,只留我一个人在家,当时,要是我能放行的话,姐姐会逃的。可是,我却没有这样做,而是拿着父亲的火铳,逼着姐姐从船里爬回了岸上……”
秋洗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白凤音:“这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说得清的。今后,我会告诉你。我说的茫然,是现在。送走了姐姐后,我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恐惧,我突然怕自己也会像姐姐一样当上扇面美人,在那会馆里度过六年与世隔绝的日子……秋先生,说心里话,我真的是怕了……”她靠在了秋洗月的肩头,眼里晃起了泪光。
“看来,我和你一样,都不是坚强的人。”
“秋先生,你能成全我么?”
“还是那件事?”
“我怀上你的孩子后,就住到庙里去,把孩子生下来,然后,我就像船娘一样背着孩子,在镇里到处走啊走,让每个人都看见,我白凤音是个母亲了,是个有孩子的女人了,是个……不再漂亮的废女人了……”
两行泪水从白凤音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