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女-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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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现在才知道，痛苦才是最自私的。”　　　　
　　　　　　魏锦人：“恕我直言，我看不出你的痛苦。一个真正痛苦的男人，不会用毁灭来承担痛苦的义务！你撕碎了柳诗的照片，你已经不痛苦了，痛苦的只是照片上的人！”　　　　
　　　　　　“别说了！”秋洗月突然大声咆哮起来，“你到杭州来找我，难道就是为了说这些话么？如果你就是为了给我送一张照片的话，你现在就给我走！给我走！”　　　　
　　　　　　魏锦人的眼里浮起了一层泪光，看着秋洗月：“洗月，其实，我知道，你心里比谁都痛苦……你忘不了柳诗，无法忘记……你怕有人提起她……你觉得，谁再提起她，谁就在伤害她……是么，洗月，你是这样想的么？”　　　　
　　　　　　秋洗月的眼里默默地淌下了两行泪水，猛地抱住了魏锦人，饮泣起来，“我心里……在流血啊！在流血啊……”　　　　
　　　　　　他的泪水打湿了魏锦人的肩头。　　　　
　　　　


第七部分第13章　玲珑女（10）

　　　　石膏房。灯打亮，堆满石膏像的屋子一片刺眼的白色。　　　　
　　　　　　秋洗月轻轻扯下覆盖在一座石膏像上的白布，露出的是柳诗的全身塑像。　　　　
　　　　　　柳诗的石膏像栩栩如生。　　　　
　　　　　　魏锦人看着像，声音很轻：“洗月，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不会这么做。”　　　　
　　　　　　秋洗月：“为什么？”　　　　
　　　　　　魏锦人：“因为，她不该和死去的人在一起。你看，她周围的石膏人像，都是不在这个世界上的人，而她，却还活着。”　　　　
　　　　　　秋洗月：“你说，我该怎么办？”　　　　
　　　　　　魏锦人：“你带着柳诗从法国回来，本是有满腔抱负的，是么？”　　　　
　　　　　　秋洗月痛心地摇了摇头，道：“我在法国学的是油画，我自以为我回到了国内，就有我的用武之地，能把我学到的东西传授给喜爱西洋画的中国人，可是，我的这个抱负落空了，我的理想成为了可笑的梦呓！”他越说越激动，“如今，我的妻子离开了我，我的职业抛弃了我，我的家乡敌视了我！我、我还剩下什么呢？只剩下了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身躯！只剩下了一双再也握不起画笔的无用的手！只剩下了一颗夜夜失眠昏昏噩噩的脑袋！”他蹲下，抱着头失声痛哭了起来。　　　　
　　　　　　魏锦人：“洗月，你能听我一句话么？”　　　　
　　　　　　秋洗月：“不，你不要说！我知道，我已经是个废人了，我惟一能解救自己的办法，只有泪水！只有泪水！你懂么？”　　　　
　　　　　　“洗月！”魏锦人的声音重了起来，“你是懦夫！一个不堪一击的懦夫！对你这样的懦夫，我无法成为你的朋友！告辞！”　　　　
　　　　　　魏锦人拎起皮包往外走去。　　　　
　　　　　　“站住！”秋洗月突然抬起脸，大声道，“说，你想让我听你一句什么话？”　　　　
　　　　　　魏锦人站停，没有回身：“你能回玲珑镇么？”　　　　
　　　　“为什么要我回玲珑镇？”　　　　
　　　　　　“真正伟大的将军，在打仗的时候，选择的不是士兵和兵器，而是战场。”　　　　
　　　　　　“说下去。”　　　　
　　　　　　“有什么样的战场，才有什么样的将军。”　　　　
　　　　　　“说下去。”　　　　
　　　　　　“说完了。”　　　　
　　　　　　秋洗月：“你是说，玲珑镇才是我秋洗月的……战场？”　　　　
　　　　　　魏锦人：“也是我的战场。”　　　　
　　　　　　“你想帮我？”　　　　
　　　　　　“不！不是帮你，是帮我自己！”　　　　
　　　　　　“难道，你也与玲珑镇有仇？”　　　　
　　　　　　“不是与玲珑镇有仇，而是与我自己有仇。”　　　　
　　　　　　“什么意思？”　　　　
　　　　　　“你忘了我的职业了么？我是卖美人团扇的，可是我卖的不是扇子，而是扇子上的美人。”　　　　
　　　　　　“你卖的是美人？”　　　　
　　　　　　魏锦人回过身来，一脸正色：“你想想，要是把扇面上的美人去掉，这扇子卖得出么？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卖的，是扇子还是美人？”　　　　
　　　　　　秋洗月：“你不想再卖美人扇了？”　　　　
　　　　


第七部分第13章　玲珑女（11）

　　　　“不是不想，而是要毁灭它！”　　　　
　　　　　　“毁灭它？”秋洗月惊。　　　　
　　　　　　“对！毁灭它！”魏锦人眼里闪起灼灼火色，“只有毁灭了它，玲珑镇的美人才是活着的美人，才是真正的美人！那些至今还在当着扇面美人的女性，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这也包括你的妻子！”　　　　
　　　　　　秋洗月的热血沸腾起来：“你，要我和你一起干？”魏锦人看着秋洗月：“你可以考虑，不必马上答应我。——告辞了！希望我和你，还有见面的机会！”没等秋洗月再开口，魏锦人匆匆走出了门。　　　　
　　　　　　秋洗月听着魏锦人的脚步远去，脸上渐渐出现了笑容。他猛地转身，拾起一把锤子，对着柳诗的石膏像重重砸了下去，石膏像缓缓碎裂。“你还没死！你还活着！”秋洗月大声喊道，抡锤狂砸起来。　　石膏残片纷飞！　　　　
　　　　


第七部分第14章　玲珑女（1）

　　　　　　　　细雨霏霏，箫声幽幽，蝶姐在会馆内院庭院的走廊下教着三美人吹箫。　　　　
　　　　　　柳诗的箫声不时在跑调。白凤衣看了看她，低声问：“柳诗，你没事吧？”柳诗没有回答，打了个呵欠，继续吹起来。　　　　
　　　　　　箫声零乱。　　　　
　　　　　　蝶姐给柳诗做了个回房喝水的手势。柳诗如蒙大赦，急忙往自己的房里跑。　　　　
　　　　　　白凤衣同情地看着柳诗。　　　　
　　　　　　刘玉指却像是什么也没看见，垂着眼帘吹她的箫。　　　　
　　　　　　　　　　
　　　　　　柳诗一进房，就在桌上、床上到处找着纸包。　　　　
　　　　　　她在梳妆台的抽屉里找出纸包，打开，急不可耐地闻了起来。纸包里已经没有白面。　　　　
　　　　　　她的嘴里发出呼呼的喘息声，高耸的胸脯起伏着，双眼疯狂，猛地将纸揉了揉，塞进嘴里嚼起来，强咽了下去。　　　　
　　　　　　　　　　
　　　　　　内院画房内。豇豆红水盂里，一支笔洗了洗，水面浮起一层白绿色的荧光。秦无心用笔在色盘里蘸了新研制的颜料，在生丝绢纱上继续画着。桌上，扔着十多把画废的扇子。　　　　
　　　　　　扇上的美人在花廊下嬉着鹦鹉。　　　　
　　　　　　“给窗户挂上黑布。”秦无心对小照道。　　　　
　　　　　　袁小照：“画完了？”　　　　
　　　　　　秦无心：“画完了。”　　　　
　　　　　　袁小照：“这已经是第十七把了。”　　　　
　　　　秦无心：“改了十七回颜料配方了，这该是最后一回了，再要是不成，已经不可能再有更好的配方。去吧，挂上黑布。”　　　　
　　　　　　袁小照将窗上挂上了黑布，屋里漆黑如夜。秦无心揉了揉眼，举起扇子看了起来。好一会，他放下扇，道：“小照，你眼好，你来看一看。”袁小照取过扇子，在黑暗中看了起来。　　　　
　　　　　　扇面上什么也看不清。　　　　
　　　　　　好一会，黑暗中响起秦无心低低的声音：“把黑布取下吧。”　　　　
　　　　　　取下了黑布，屋里又亮了，外头在下雨。　　　　
　　　　　　秦无心出了门，向雨中走去。　　　　
　　　　　　袁小照追出门，喊：“师父，你去哪？”　　　　
　　　　　　秦无心神情沮丧：“师父得……好好想一想。”　　　　
　　　　　　袁小照想再说什么，忍住。竿子上的八哥对着雨里的秦无心叫起来：“当心！当心！当心！”　　　　
　　　　　　“柳诗！”猛地响起白凤衣的叫喊声。　　　　
　　　　　　袁小照回过脸去，吃了一惊。　　　　
　　　　　　柳诗手里拿着箫，倒在了地上！　　　　
　　　　　　　　　　
　　　　　　“啪！”一掌重重打在桌上，秋莲篷在房里大发其火：“不行了？才试了十七回就说不行了？”　　　　
　　　　　　秦无心和袁小照站在门边，垂着脸。　　　　
　　　　　　秋莲篷：“我已经告诉过你们，只要绘出了双色扇，玲珑镇的美人团扇，才能身价百倍！你们明白么，身价百倍！”　　　　
　　　　　　袁小照：“老爷，我师父为制出双色扇的颜料配方，用口试了蛋石粉，那蛋石粉有毒，舌头都发烂了。”　　　　
　　　　　　秋莲篷：“烂了舌头算什么？只要不烂了心就好！秦无心，你该多用用心，明白么，再去多用用心！”　　　　
　　　　


第七部分第14章　玲珑女（2）

　　　　　秦无心：“我已经找不到更好的配方了，老爷，这是实话。”　　　　
　　　　　　秋莲篷怒声：“老夫不想听这样的话！我不相信，古人能画出的东西，你和袁小照就画不出！我再给你们三个月工夫，要是再画不出，你们自己到祠堂上跪着去！”　　　　
　　　　　　秦无心和袁小照欠着身退出门去。一直站在一旁的秋三爷关上了门，道：“老爷，上海的魏老板，已经派人把头一批扇子运走了。”秋莲篷：“留下银票了么？”秋三爷：“留下了。”　　　　
　　　　　　秋莲篷：“好，看来，这么多扇商当中，他魏老板是最讲信用的。”秋三爷：“老爷，那笔该给魏老板提成的银子，您看……”　　　　
　　　　　　“怎么，还没给他送去？”　　　　
　　　　　　“有您这句话，我这就去送。”　　　　
　　　　　　　　　　
　　　　　　秋三爷内房的油灯拧得很暗，窗帘重垂。桌上，放着四大封银元，上面还放着几张银票。　　　　
　　　　　　秋三爷吸着烟，抬起脸问道：“这就是当初你收肖九的钥匙钱？”　　　　
　　　　　　站在桌前的是蝶姐。　　　　
　　　　　　蝶姐点了点头。　　　　
　　　　　　秋三爷：“全在这儿了？”　　　　
　　　　　　蝶姐又点了点头。　　　　
　　　　　　秋三爷笑：“我让你把这些银子给我送来，知道为什么吗？”　　　　
　　　　　　蝶姐摇头。　　　　
　　　　　　秋三爷：“不，你知道！你在想，我秋三爷既然让你卖会馆的钥匙，就一定是为了钱。”嘿嘿笑了两声，“可你想错了！三爷我让你把钱送来，不是我三爷要留下，而是要让你再带走。”　　　　
　　　　　　蝶姐脸上露出笑容。　　　　
　　　　　　秋三爷：“你先别高兴。知道那个买过你钥匙的肖九，如今成了魏锦人的跟班么？”　　　　
　　　　　　蝶姐点头。　　　　
　　　　　　秋三爷：“按族规，这个姓肖的，我早该让他爬到塔上去往下跳了，可之所以留着他的命，就是为了要他再买我的钥匙！当然，他买的钥匙，不是为他自己买，而是为他的主子魏锦人买！我三爷不是瞎子，那个魏锦人在玲珑镇大出风头，为的不是美人团扇，而是扇上的美人！他只是苦于没有办法钻到美人身边去罢了！如今肖九做了他的跟班，这就好！只要肖九把买钥匙的秘密告诉了魏锦人，我敢断定，魏锦人这上海滩上的大色鬼，一定会把他藏钱的保险箱给搬到玲珑镇来！”　　　　
　　　　　　蝶姐点头。　　　　
　　　　　　秋三爷：“你听着，要是肖九按着老办法见你，你就仍然蒙着脸去见他，卖一回钥匙，收他一千块银洋！不，一千二百块！”蝶姐点头。　　　　
　　　　　　秋三爷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露出色光：“蝶姐，这么些日子了，那柳诗该听你的了吧？”　　　　
　　　　　　蝶姐做了个拍胸的动作。　　　　
　　　　　　“好！”秋三爷摸了摸胡子，道，“三天之内，你把她给我送来！我三爷要用舌头帮她洗洗身子！嘿嘿嘿嘿！”　　　　
　　　　　　　　　　
　　　　　　上海魏记扇行经理室的电话又响了，魏锦人接过电话，脸上绽出笑来：“您是鲍司令的秘书？失敬！失敬！……鲍司令要见我？什么地方？……锦江饭店？好的，我马上就到！”　　　　
　　　　　　他放下话筒，从衣架上匆匆取下凤衣穿上，对账房道：“我去锦江饭店，洋人订购美人团扇的合同副本，你送到大洲洋行去，交给汉斯先生。”　　　　
　　　　　　账房：“对了，肖九从玲珑镇回来了，”　　　　
　　　　　　魏锦人：“照片拍到了么？”账房：“拍到了，照相机也送回来了。”把放大的照片交给魏锦人。魏锦人看了看照片：“嗯，拍得不错。把照相机给我放车里。”　　　　
　　　　　　他将照片放入皮包。　　　　
　　　　


第七部分第14章　玲珑女（3）

　　　　　　　锦江饭店草地上撑着一把遮阳伞。伞下，一个身着长衫的男人架着腿在看报纸。几个卫兵挎着盒子炮在四周警卫着。　　　　
　　　　　　秘书领着魏锦人走来。　　　　
　　　　　　秘书在那男人耳边低语了几句，报纸放下了，露出一张疤痕累累的四方大脸，他是军阀鲍司令。魏锦人摘下礼帽欠了欠身：“鲍司令，我来了。”　　　　
　　　　　　鲍司令侧着脸看了会魏锦人：“一年多不见了吧？本司令脸上的枪疤又多了两块，看出来了么？”魏锦人：“将军脸上的大疤，是金子打的勋章。”　　　　
　　　　　　“说得好！哈哈！坐！”鲍司令摸着脑袋大笑起来，“脸上挂勋章的说法，本司令还是头一回听说！怎么样，带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