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女-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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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笔下的柳诗美如天仙。
跑马楼天井。柳诗的洋裙和高跟鞋挂在一根长绳上，对面的一根长绳挂着的是旗袍和绣花鞋。两挂衣鞋前，各摆着一只青瓷大盆。楼内的主人与仆人都站在廊下，默默地看着，猜测着秋莲篷到底想要干什么。
“人都到齐了么？”秋莲篷问。
秦无心和袁小照被仆人领着匆匆进来，在廊下站定。
“都到齐了。”秋三爷看了看环廊，回道。
秋莲篷拄着龙头拐，在衣鞋的夹廊间走动起来，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些痰音：“都看好了！这一头，挂着的是洋人的衣鞋；这一头，挂着的是国人的衣鞋。老夫我，把这些洋衣洋鞋和国衣国鞋一同挂在跑马楼的天井里，不是要晒它们，而是要让你们给我一个说法。”
满廊的人面面相觑。
秋莲篷：“你们是长着眼睛的，既然长着眼睛，就看得出好丑。你们将这些东西给我好好看上三眼，然后每人取一个铜板，走到看得喜欢的那排东西前，把铜钱扔进瓷盆里。都明白了么？”
廊下响起三三两两的声音：“明白了！”
几个女仆捧着盛着铜板的盆子走来，给每人发了一枚桐板。秋莲篷：“开始吧！”
挂着的两排衣鞋在绳上晃动着。
廊下的人只是默默地看着，谁也没有挪步。
秋莲篷拄杖站在一旁，阴着脸：“怎么了？怕走眼么？”
天井里鸦雀无声。
秋莲篷看了看秋三爷：“三爷，你长着眼睛么？”
秋三爷一怔，大声道：“长着眼睛！”
秋莲篷重声：“我看你没长着眼睛！”
“不不，长着！长着！”秋三爷说着，急忙走下楼廊，走到两排衣鞋中间，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走到“国衣国鞋”前，“叮”地一声，往青瓷大盆里扔下了铜板。
第七部分第13章 玲珑女（3）
秋莲篷脸上浮起了高深莫测的微笑。
秋三爷如释重负，对着廊下的人喊道：“还楞着干什么？看准了就投钱哇！”
廊下的人像着了鞭似的蜂涌到了“国衣国鞋”前的青瓷大盆旁，将手里的铜板扔了进去，一片叮叮当当的扔钱声。
秋莲篷的脸上仍挂着高深莫测的微笑。
空荡荡的楼廊下，站着的只有秦无心和袁小照。
秋莲篷回过脸来，看着两人。
袁小照悄悄拉了师父一下，低声：“师父，你看准了么？”
秦无心没有理会袁小照，步下楼廊。
他走到“国衣国鞋”前的瓷盆旁，把手里的铜板扔了下去。
秋莲篷的微笑似乎更诡秘了，把目光转向袁小照。
袁小照狠狠咽了口唾沫，走下楼廊。
他站在两挂衣鞋中间看了好一会。
观看的人都屏住了气。
袁小照淌着汗，走到积着一层铜板的青瓷大盆前，将手里捏得汗湿的铜板扔了进去。
秋莲篷的微笑中透出一股掩掩不住的失望。
袁小照不安地看了看师父，迟疑了一下，从衣袋里掏了好一会，掏出了一个铜板。
秋莲篷脸上露出了些许紧张。
袁小照走到“洋衣洋鞋”前的瓷盆旁，看了看空无一钱的盆子，抬起手，将铜板扔了进去。
铜板在盆里清脆地响了一声，滚绕了几圈，停住。
在众人的一片惊愕声中，秋莲篷的脸上浮起一缕会心的笑意。袁小照朝师父看去，他发现，师父的脸上竟然毫无表情！
秋莲篷将房门关上，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从高高的瓦窗上射入的阳光照着桌上的两只青瓷大盆。
一只盆里积着几十枚铜板，一只盆里只有一枚铜板。
秋莲篷看着，看了好一会。他的那双长满老人斑的手拉开抽屉，取出两枚铜板，抬起双手，“叮当”两声响，两枚铜板往两只瓷盆里同时落了进去。
内院花园。穿着洋装的三位美人坐在画舫里。
池岸上，袁小照在画着洋服美人图。
秦无心站在楼顶平台上，不安地看着自己的徒弟。
廊街上。长绳上挂满了洋装美人扇。
好奇的玲珑镇人围看着，议论纷纷。
秋氏扇行。账房匆匆进来，喊：“老爷！老爷！”
秋莲篷从内房走了出来。账房手里执着一叠洋装美人扇，脸上淌着汗，道：“老爷，去苏杭试销洋装美人扇的伙计回来了！”
秋莲篷急声：“销得如何？”
账房一脸苦笑，嗫嚅。秋莲篷脸色变了：“怎么，没销出去？”
账房：“这洋派团扇，不仅没销出去一把，还让苏杭的扇店取笑得厉害！”
秋莲篷：“取笑？他们是怎么取笑的？”
账房：“不敢说。”
第七部分第13章 玲珑女（4）
“说！”秋莲篷重声。
账房：“苏杭的扇店看了送去的洋派团扇的样品，没一家订购的，还说……还说用这种扇子扇风，扇出的是洋骚味！”
秋莲篷的目光发直了，许久才喘着道：“知道了。让秋三爷去告诉袁小照，洋装美人……别画了。”
说罢，他怅然跌坐在椅子上。
贴在墙上的洋装美人图一张张揭了下来。
袁小照眼里含着泪光，对坐在案前埋头画着古装美人的师父道：“师父……你不觉得，洋装美人扇也很好看么？”
秦无心抬起脸：“我问你，知道族长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要让你画洋装美人么？”
袁小照：“我想，是我在那天把铜板扔给了洋衣洋鞋，族长才……才动了这个念头。”
秦无心发出一声冷笑：“你以为族长是在看重你的那枚铜板？
可笑！”袁小照看着师父：“那师父你说……族长为什么要我画洋装美人呢？”秦无心：“知道秋少爷是怎么去留洋的么？”袁小照：“是族长在八年前送他走的。”秦无心：“秋少爷回到了玲珑镇，族长高兴么？”袁小照：“当然高兴！秋少爷回镇里的那天，不是还请了那么多人来喝的接风酒么？”
秦无心：“玲珑镇的美人团扇销了三百年了，名气虽大，可自从市面上出现了西洋画片、洋画美人招贴，还有水印到纸折扇上的洋美人儿，玲珑镇的美人团扇也就销路一年不如一年了。你说，族长心里急不急？”
袁小照：“我明白了，族长把秋少爷送去留洋，就是为了要秋少爷学会洋人的绘画技法，好回到玲珑镇来画扇面美人！”
“秋少爷现在人呢？”
“走了。”
“你现在该明白了吧，族长让你画洋装美人，就是在让你办秋少爷没办的事。”
袁小照看着手里的洋装美人图：“可是……不是又不让画了么？”
秦无心：“你没有学过一天西洋画，用水黑笔法能画出洋装美人的神韵来么？你自己看看你的画，像什么？”
袁小照震惊地看着手里的画稿。他抬起脸，含着泪水对着师父道：“师父，我现丑了。”
他撕起了画稿。
柳诗穿着洋服从房里跑出来，在天井里对着画房喊：“袁画师！袁画师！”你看看，我穿上这身裙子，漂亮么？”
她的一身洋装打扮美不胜收。
画房的门紧紧关着。
柳诗拎着厚重的鲸骨裙裾，跨出门，朝画房跑去。
她推门进来，笑道：“袁画师！这身裙子，是我在巴黎……”
她的声音顿住了。满地飘着撕碎的画稿！柳诗看着呆立着的袁小照，慌乱地问：“出什么事了？” 袁小照回过脸来，苦笑道：“柳美人，去换回戏服吧，不画洋装了。”“为什么？”柳诗瞪大了吃惊的眼睛。
袁小照：“画着洋装美人的扇子，没人买。”
柳诗更为吃惊：“没人买，就不画了？”
袁小照：“卖不出的扇子，就是废物。”
柳诗目光单纯：“美人团扇……不是艺术品么？艺术品怎么能说是废物呢？”
袁小照不知怎样向柳诗解释才好。柳诗拾起地上的碎稿，看着支离破碎的美人肖像，抬起了泪汪汪的眼睛：“是你撕的吗？”
袁小照点了点头。柳诗透过泪水看着袁小照：“你……你撕碎的不是画，是我的梦想！我要不是为了自己喜欢的这种扇子艺术，我会在没有自由的地方住着么？……袁画师，看来，我柳诗真的该离开了！该离开了！”她回身奔出房去。
袁小照想喊，被秦无心制止了。
第七部分第13章 玲珑女（5）
柳诗回到房里，就往包里塞起了自己的东西，淌着泪，大声地自言自语：“我要离开！我一定要离开！一定要离开！……”她突然感觉到什么，猛地回头。
门口，站着蝶姐。
柳诗大声道：“你来得正好！送我离开这里！”蝶姐走到桌边，桌上有金属的声音响了一下。这回扔下的不是铜钱，而是一把折断的钥匙！
柳诗看着折断的钥匙，顿时什么都明白了，脸色惨白起来。
月亮在窗棂上嵌着，像一面挂着的发亮的小圆镜。柳诗绻缩着坐在床上，披着乱发，神色木然地看着帐外。
透过帐子，她看见桌上放着一个小纸包。
她把帐子撩起，手伸向了纸包……
白凤衣被一阵轻轻的哭声惊醒，听了一会，听出哭声是从隔壁房里传来的。
哭声越哭越重，是柳诗在哭。
白凤衣取过灯，开门走了出去。
她敲了敲柳诗的房门，问：“柳诗，你不舒服么？”
柳诗在房里回出话来：“我的事，谁也不要管！”
白凤衣还想说什么，衣袖被人拉住，回脸看去，是刘玉指。刘玉指低声：“凤衣姐，你到我房里来，我有话对你说。”
她拉着白凤衣进了自己的房，关上门，放下窗上的帘子。
白凤衣：“你要对我说什么事？”
刘玉指压低声音：“凤衣姐，你吸过鸦片么？”
“鸦片？”白凤衣一怔，“我怎么会吸过鸦片呢？吸鸦片是男人的事。”
刘玉指：“你没吸就好，柳姑娘吸过了。”
白凤衣更是一怔：“你怎么知道的？”刘玉指：“我亲眼看到的！”白凤衣：“她吸鸦片，让你看到了？”刘玉指：“你不信？”
白凤衣：“不信。”刘玉指：“凤衣姐，你要相信我，我不会骗你！”
白凤衣：“她要真是吸鸦片，我不会闻不到烟味。”
刘玉指：“她吸的鸦片没有烟！”
白凤衣：“鸦片会没有烟？”
刘玉指：“我亲眼看见她躲在房里，一个人躺在床上往鼻子里吸鸦片粉。”“鸦片粉？”白凤衣纳闷，“鸦片还有粉么？”
“那粉是白色的，像磨出来的面粉。”
“那是白面，比鸦片更毒！”
“白面不就是鸦片粉么？”
“白面是白面，鸦片是鸦片。”
“反正一样，我看柳诗往鼻子吸了一阵，就来精神了，对着镜子又梳头又画眉的，一画就是大半夜。”
白凤衣道：“她房里的事，你是怎么看见的？”
刘玉指：“我和她的房间不是只隔了一块板么？”
白凤衣沉默了。好一会，刘玉指问道：“凤衣姐，你在想什么哪？”白凤衣的眼睛看着地面，道：“我在想，她真要是在吸白面的话，那白面是从哪来的？”
在花园练了半天琴，一身戏装的柳诗斜抱着琴匆匆往房里走，一进门就大喘起来。
她猛地转身，眼睛里充满了无助的绝望，对着跟进门来的蝶姐大声叫道：“快给我！快给我！”
第七部分第13章 玲珑女（6）
“啪！”她的脸上重重地挨了蝶姐一个耳光！
柳诗楞住了。蝶姐取出个纸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