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女-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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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花格窗泻入秋莲篷的内房,靠在桌上睡着了的秋洗月醒来,看了看座钟,已是上午九时。
内门响了一下,秋莲篷托着烟壶走了出来。也许是一夜未睡的缘故,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
一个女仆进来,给秋洗月送上了一盆洗脸水。
“洗洗脸,”秋莲篷的声音格外平静,“我让厨下备了洋点心,一会就送来。”
秋洗月草草洗了把脸,对着墙边的立镜照了照脸,下巴上胡子拉碴的,脸色憔悴。女仆又进来,往桌上放下一杯牛奶一盘蛋糕。秋洗月看看在一个劲吸烟的秋莲篷,欲言又止,坐下,大口吃了起来。
“好久没吃洋点心了吧?”秋莲篷坐在烟榻上,目光看着烟壶,“这东西,能吃饱么?”
秋洗月不作声。
秋莲篷:“听说,喝牛奶的人,将来投胎的时候,要容易些。”秋洗月吃完了点心,抬起脸。
第四部分第7章 玲珑女(4)
秋莲篷:“知道投胎是怎么回事么?”
秋洗月用手帕抹着嘴:“小时候,在庙里见过壁画。”
“我说的不是庙里的画,是肚里的胎。”
“伯父,你能让我好好跟您解释这件事么?”
“我让你在这儿睡一觉,本是想让你梦见两个人的,看来,你没梦上。〃
“伯父想让我梦上谁?”
“梦上你死去的父亲和死去的母亲。”
“我知道,伯父是要我想想,我这个孤儿,是怎么在您这儿长大的。”
“错了。怎么长大的,谁都知道;可长不大了,就不一定谁都知道了。”
“长不大了?伯父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死。”
“死?”秋洗月一惊。秋莲篷的声音仍出奇地平静:“死了的人,还长得大么?”秋洗月惊声:“伯父是说……要我死?”秋莲篷:“怕了?”
秋洗月:“世界上没有人不怕这个死字。”
秋莲篷:“不对。肚里的胎儿,也怕死么?”
秋洗月语塞。
秋莲篷慢慢抬起眼睛,眼里浮着一层冷光:“你把打胎药交给梅子姑娘的时候,想过没有,你在杀人?”
“我在杀人?”秋洗月激动起来,“不,我在救人!据我所知,扇面美人出了这样事,就得被收影!就得被送进无影小楼!就得过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这,才是杀人!”
秋莲篷:“你把梅子救下了么?”
秋洗月:“要不是济生堂的葛麻子出卖了我,我当然救下了她!”“又错了。”秋莲篷冷笑一声,“葛麻子交给你的打胎药,只是用来治绞肠痧的,根本就打不下胎来!”
“什么?”秋洗月重声,“他给我的不是打胎药?”
秋莲篷道:“胎打不下,就算不得救了人,是不是?”
秋洗月突然笑了起来:“好!很好!没有打下就好!现在既然把话都挑明了,我也就敢往下说了!伯父,梅子姑娘本是不愿打胎的!她怀孕的事,如果不是被她父亲无意间知道,并被父亲逼着堕胎,她是绝不会求我给她买药的!伯父,看在梅子姑娘是秦画师女儿的份上,看在我苦苦求您的份上,也看在梅子堕胎不成仍然有孕在身的份上,你就放她一条生路,让她脱下戏装,换回民服,回家去做女人吧!伯父……”
“说完了么?”秋莲篷打断了秋洗月的话。
“说完了。”
“刚才,我已经把一个死字说出了口。世上这么多字,死字最重。说出了口,就好比开了棺盖,再合上的时候,棺里就得有人了。”
“伯父!”秋洗月几乎要喊起来,“你是要让梅子去死?”
“你又错了。”秋莲篷道,“要死的,不是梅子,是你!”
“是我?”秋洗月震惊,“我为什么要死?”
秋莲篷恨声:“这是因为,我这个伯父,在你心里,已经死了!”
第四部分第7章 玲珑女(5)
一群族丁涌进梅子房里,架起躺在床上的梅子就往外走。
梅子哭喊:“我不去无影小楼!我不去!我不去啊!……”
族丁用布塞住了梅子的嘴,把她塞进了一口麻袋。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族丁扛着梅子往通向院外的黑漆木门快步走去。
“等一等!”袁小照从楼梯上奔下来,大声喊,“等一等!”族丁没有理会,走出门去。
袁小照脸色发紫,重声大喊:“梅子!梅子!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院门被族丁重重关上。
袁小照打起了门板,哭喊:“告诉我啊!梅子,你到底出什么事了啊!告诉我啊……”他扶着门,跪倒在地。
六七只八哥在他身后的木棍上站着,齐声叫嚷:“规矩!规矩!规矩!……”
跑马楼里,柳诗惊慌地奔下楼,四下问:“族长在哪?族长在哪?”干活的仆人们纷纷回避。柳诗下了楼梯,向秋莲篷的内房跑去。
秋莲篷内房的雕花大门紧关着。
柳诗打着门,喊问:“族长!开门!秋洗月犯什么法了,你把他关了起来!族长!你出来!……”
“柳太太,”身后响起秋三爷的声音。
柳诗回身:“秋三爷?快告诉我,族长在哪?”
秋三爷的眼睛贪婪地在柳诗的脸上和身上滑动着。他的这双眼睛抬起来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柳太太,族长有话,他不想见你。”
柳诗急声:“秋三爷,你告诉我,洗月出什么事了?”
秋三爷叹了一声:“一言难尽啊。”
柳诗:“是不是跟女人有关?”
秋三爷:“唉,这话本让三爷难以启齿,既然柳太太自己说破了,三爷也就不再隐瞒。——少爷画的那幅美人图,你见过么?”
柳诗:“见过。”
秋三爷:“事情就出在那个美人儿身上!”
柳诗美丽的脸上渐渐失去血色。
柳诗在房里差不多喝了一夜酒。
她喝得很快,一杯又一杯。酒瓶空了,她手里的铜酒杯落地,满屋子滚着。
看看天快亮了,她出了房,去那空房找秋洗月。
族丁将空房门上的铁锁打开,醉薰薰的柳诗挑着灯笼走了进来。靠着墙壁坐在地上的秋洗月用手遮住猝然而入的光线,哑声问道:“谁?”
柳诗不作声,走到丈夫身边,抬起手,对着丈夫的脸重重地打了一个耳光。“啪!”耳光声在空屋里格外清脆!
没等秋洗月醒过神来,柳诗已扔下灯笼,身子晃着,快步走了出去。
灯笼烧了起来。
“柳诗!柳诗!”秋洗月捂着脸急声喊,“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守门的族丁将门关上,锁声哗哗。
秋洗月发疯似的踩灭灯笼上的火,暴声喊:“放我出去——!”
白凤衣的房门被猛地推开,白凤音慌张地进来:“姐姐!姐姐!”房里无人。
凤音奔向厨房。
白凤衣在厨房里大口吃着满满一碗饭,桌上摆着一碗肥嘟嘟的油肉,她强忍恶心,艰难地咽着肥肉。
第四部分第7章 玲珑女(6)
凤音一进门就嚷道:“姐姐!你在这儿啊!”
白凤衣想掩饰,已来不及了,便道:“凤音,什么事?”
凤音看看桌面,又看看姐姐,似乎明白了什么:“姐姐,你先别问什么事,你先告诉我,你怎么吃起肥肉来了?我知道,你是从来不吃肥肉的!”凤衣:“姐姐不瞒你,姐姐想吃成一个胖子。”
凤音:“姐姐你……你真的不想当扇面美人,是么?”
凤衣点头。
凤音道:“可你……就是吃得很胖很胖,祠堂里的鱼也会选你的!”
凤衣恨声:“闭嘴,你这是在咒姐姐!”
“姐姐没听说过么?杨玉环就是胖女子……”
“别多说了,这么晚了找姐姐,有什么事?”
“梅子出事了!”
凤衣一惊:“梅子出事了?你怎么知道?”
凤音:“会馆的人传来话了,今晚上,要在藏扇楼收影!”
“收影?”凤衣惊声,“收梅子的影?”
“姐姐别再问了,会馆的人说,镇里的候选女子,都得去看收影!”
凤衣神情更黯然了:“收了梅子的影……要补选的扇面美人……不就是又多了一个了么……”
会馆“藏扇楼”的廊街上和石桥上,到处晃动着灯笼,筛锣声满镇响着。连游狗也受了惊吓,一声接一声狂叫着。
秋莲篷的轿子抬来,后头跟着七八顶轿子。
轿子在大门外停住,秋三爷下了轿,打开了门锁。
藏扇楼的楼堂里吊着的大油盆燃起了四盆火,将大堂照得一片通明。大堂中央放着一只大铜鼎,鼎里烧着桑柴。堂壁上,挂满了一幅幅历届扇面美女的肖影图,美人个个千娇百媚、仪态万方。有几处是个空白,显然图被收走。
秋莲篷一进大堂就坐上了正中的太师椅,七八位老态龙钟的族老分八字坐下,神色冷峻庄严。
秋莲篷重咳一声:“候选扇面美人的女子,都到了么?”
秋三爷:“回族长话,按规矩来观看收影的女子,都到齐了,在外头站着。”
秋莲篷:“让她们进来!”
秋三爷挥手:“传!”
堂门打开,外头响起喊声:“进堂——!”响锣三击,几十个美貌少女穿着素服,一个个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堂来。
人丛中,有白凤衣和刘玉指。
刘玉指悄悄拉了下白凤衣的衣角。
白凤衣低声:“玉指?”
刘玉指:“白小姐,真是梅子姑娘出事了?”
白凤衣:“我也刚听说。”
刘玉指:“梅子也真是……唉,清清白白地做扇面美人多好,为什么心静不下呢?我要是选上了,就不会像她……”
白凤衣:“梅子在当上扇面美人前,怕也是这么想的,可真当上了,就身不由己了。”
刘玉指又叹了声:“唉,她要是吃过做女人的苦,就不会这样了。”
大门重重地关上,堂里顿时安静下来。秋莲篷扫视一圈四周,一声断喝:“把秦梅雨画像取下!” 秋三爷应了声,从族丁手中接过一根长竿,跑到墙边,把那幅《梅子听雪图》挑了下来。
第四部分第7章 玲珑女(7)
秋莲篷喊:“见火——!”《梅子听雪图》被挑进火鼎,“砰”地一声烧了起来。
画上的梅子在火中舞蹈。
白凤衣痛楚地闭上了眼睛。刘玉指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
图在火鼎里化为灰烬,黑蝶般的灰片旋转着飞起,纷纷飘落在众女子的头发上、双肩上、隆胸上。
一片纸灰落在白凤衣乌黑的头发上,她没有动。
一片纸灰落在刘玉指高耸的胸脯上,她没有动。
秋莲篷重重一跺龙头拐杖,厉声:“秦梅雨——收影——!”
两个族丁扛着身子软如棉团的梅子,从后屏走了出来。长长的头发披在梅子脸上,她的脸看不分明。
白凤衣咬紧了嘴唇。
刘玉指急忙拾起挂在胸前的玉观音饰件,合在手心中。众族丁在秋三爷的领喝下,大声喝:“秦梅雨——收影——!”
秋三爷从族丁手中托着的一只大木盘里取过一块大黑布,重重抖开,在众口喊着“收影”的吼声中,哗地一声覆盖在了梅子身上!
白凤衣捂住了脸。
刘玉指垂下了长长的眼睫毛。
众女子发出一声声惊叫。
梅子被匆匆抬下。
“等一等!”白凤衣放下手,突然喊起来。
堂里的人全都一怔,看着白凤衣。
秋莲篷抬了下手,示意送走梅子的族丁停下。
白凤衣脸色发白:“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