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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

我的故事--琼瑶-第28部分

小说: 我的故事--琼瑶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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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发动引擎,驶出市区。那时还没有高速公路,从台北开车到台中,大约要六小时。 我一驶出市区,只觉得多日来的郁闷,急于要发泄。踩足油门,我一路开快车,开著开著 ,天下起大雨来,我在雨中继续冲刺,一路超车,开得惊险万状,后座的小妹阿飞叹为观 止。这样,我只用了两小时,就开到了中途站新竹。车到新竹,大雨倾盆而下。我停下车 来,这才觉得筋疲力尽,自从母亲绝食,我就没有睡过觉,经过这一阵冲刺后,整个人都 发软了。我让出了驾驶座,把车子交给鑫涛,我说: 

  “下面由你来开!我两小时开到新竹,看你会不会输给我?我赌你两小时内,开不到 台中!” 

  我为什么要说这几句话呢?我真不明白。事后,我常想,人是逃不过命运的!命中该 有的,不论是福是祸,反正逃不掉!鑫涛接手,车子驶出了台中市。雨越下越大,车窗外 全是雨雾,鑫涛学我,把车子开得飞快。我看了看窗外景致,除了雨,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我宣称说:

  “我要睡觉了!”说完,我把双腿蜷在椅垫上,往后一靠,就朦朦胧胧的睡著了。我 这人一向很难入睡,但那天,却睡得十分香甜。睡梦中,忽然觉得车子急速震动,我一惊 而醒,只见前面一辆十轮大卡紧急煞车,我们的车子跟著煞车,发出令人惊悸的煞车声, 车速太快,已经煞不住,车子眼看要钻进大卡车的肚子里去,鑫涛飞快的转驾驶盘,于是 ,车子滑出公路路面,像一颗火箭般直撞上路边的一棵大树。 

  撞车的前后,大概只有几秒钟。我眼睁睁看著自己迎向大树,然后是剧烈的撞击,碎 玻璃对著我纷纷坠下……我本能的用双手护住头部,把脸埋在膝弯里。车子一阵颠簸,往 前冲又往后退,终于停下。我有好一会儿,惊吓得没有意识,然后我急切的扑向鑫涛,大 声问: 

  “你怎样?你怎样?”鑫涛回头看我,脸色雪白。 

  “你怎样?你怎样?”他吼了回来。 

  “小妹!”我又大叫,要回头,才发现自己身上,到处都在流血,碎玻璃插在我的手 上腿上。我动不了。 

  “我还好!”小妹呻吟著说:“阿飞……” 

  “我只有嘴巴破了!”阿飞嚷著。 

  还好!谢天谢地!我心里喊著,最起码,我们四个人都还活著。紧接著,一阵人声鼎 沸,是前面那辆大卡车里的人,飞奔著过来救我们。他们把我们一个个从车子的残骸中拖 出来,抱进卡车中,急速的把我们送进通霄的一家小外科医院里去。通霄是一个地名,是 个小小的镇。我们四个进了医院,这才彼此检视伤口,外表看来,我最凄惨,全身无数大 小伤口,都是碎玻璃砍的,腿上有块肉已整片削去。鑫涛的右脚不能动了,只看到肌肉迅 速的红肿起来。阿飞嘴唇砸破,滴著血。小妹周身没伤口,只是脸色苍白。小外科医院决 定先治疗我,拿出针线,就开始帮我缝伤口,老天!他居然没有给我先上麻醉药,针线从 我皮肤中拉过去,我痛得尖叫起来,小妹急急的喊:“你们把我姐姐怎么样了?快停止! 快停止!不能这样缝她呀!”“不缝起来会有疤痕的!”医生说。“别缝了!别缝了!” 我哀求的嚷:“反正我早已遍体鳞伤,不在乎有疤没疤了!”鑫涛坐在远远的椅子上,无 法走过来,也不知道我们的情况到底如何。只是一个劲的对我们这边喊: 

  “你们到底怎么样?”“我很好,”小妹说,眼泪却掉了出来:“阿飞,让他们不要 动我姐姐!”我抬头看小妹,觉得情况越来越不对,小妹的脸色白如纸。“医生!”我大 喊:“去看我的妹妹!她的脸色怎么这样白?” 

  医生放下我,去检查小妹,立刻,医生紧急的宣布: 

  “她可能是内出血,我这个小医院救不了她!我们要把她转到沙鹿的大医院去!”“ 那么,快转呀!快转呀!”阿飞跳著脚大叫:“如果她会怎样,你们这些医生做什么用的 ?我要你们的命!” 

  我心中一痛。阿飞,我家妹妹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怎样的!她会长命百岁,她会化险 为夷的。我忍著痛,也不再让医生缝我,我们迅速的转向沙鹿的大医院,小妹立刻推进了 手术室,经过了两小时的手术,医生才出来对我们说: 

  “她脾脏破裂,大量内出血,已经取掉脾脏,输了血。如果晚送进来五分钟,她就没 命了!” 

  “现在呢?她会好起来吗?会不会有后遗症呢?”我急急的问。“她会好起来,也不 会有后遗症,”医生说:“但是,她要在医院里住一个月,不能移动!”“我陪她!”阿 飞说,看了看我和鑫涛:“你们最好包一辆车,回台北去治疗!”我看著阿飞,阿飞对我 深深点头。我的托付,他的允诺,都在不言中。直到此时,我才缓过一口气来,带著满身 的伤口,我勉强撑持著身子,走近鑫涛。自从撞车后,他就苍白著脸,满眼的歉意和内疚 ,很少开口说话。我走近他,很恳切的对他说:“听著,这只是一个意外!不要因为车子 是你开的,你就有犯罪感!人生,意外的事件总是会有的!你用不著抱歉难过!没有任何 人会怪你,所以,请你千万千万不要怪自己!” 

  他一听我这几句话,竟紧紧的握著我的手,落下泪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鑫涛落泪。 后来,事情都过去以后,他对我说:“你那几句话,真正讲进我内心深处去,只有你,在 那么凄惨的状况下,还顾及我的感觉,你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那天,我们包车回台北,我进医院去缝好了浑身的伤口,回家休养,鑫涛右脚骨折, 上了石膏,拄了好久的拐杖。妹妹在沙鹿住院一个月,阿飞朝夕为伴。母亲听到小妹受伤 的消息后,也不绝食了,也不生气了,立刻跑到沙鹿去探视小妹,从沙鹿回来,母亲纳闷 的对父亲说: 

  “看样子,我家小妹只好嫁给阿飞了,因为那男孩子连尿盆都给小妹捧过了!”就这 样,阿飞竟通过了母亲这艰难的一关,和小妹顺理成章的出双入对了。这大概是谁也想不 到的发展。 

  我和鑫涛,由于这一场车祸,两人的感情就如脱缰野马,再也难于控制了。这种同生 共死的刹那,这种患难之后的真情,使我们谁也无法逃避谁了。明知这会是个痛楚的深渊 ,我们却跳进去了。我常想,我的故事就是由许多偶然造成的。如果我十九岁不和老师相 恋,没有后来《窗外》那本书,没有《窗外》那本书,就没有《窗外》的电影,没有电影 ,母亲不会绝食,母亲不绝食,我不会开车去“透气”,不“透气”,就不会出车祸,没 有车祸,我和鑫涛的故事会不会改写呢?小妹和阿飞会不会结合呢?人生真是非常非常奇 妙的。

十九、聚也不容易,散也不容易 

  车祸之后的第二年,我在北投为父母买了一幢小小的花园洋房,父母喜欢那儿的幽静 ,搬进去住了。接著,麒麟把小霞和小麟都接到美国去了。再一年,小妹大学毕业,拿到 最高的奖学金,出国留学了。我的“大家庭”,又变成了一个单纯的“小家庭”,小得只 有我和小庆,以及女佣阿可。除了我们三个人以外,小家庭里的常客,就是鑫涛了。 

  这时,我和鑫涛的感情,简直像在狂风暴雨中,我理智用事的时候,就想和鑫涛“公 私分明”,要拔慧剑,斩情丝。感情用事的时候,就想什么都不管,什么传统,什么道德 ,什么礼教,都去他的!人,只要能爱就爱,不也很好吗?可是,我是传统教育下长大的 人,我就是无法漠视自己是个“第三者”的事实。鑫涛对我,实在是用尽心机。无论人前 人后,呵护备至。假若我不去想自己的处境,也不去为他的家庭著想,就单纯的去接受他 的感情,日子也会很好过。他有许多小聪明,常带给我极大的惊奇与喜悦。有次他写了一 封信给我,把一张很长的纸带卷起来作为信笺,在纸带上端写: 

    “琼瑶,这是一封长信……” 

  底下什么字都没有,我把纸带放到尾端,已放了几米长,才看到他在尾端签了个小小 的名字。他喜欢送我礼物,每件礼物都很奇特,原来,他总在我的小说中找灵感。小说里 的女主角爱穿印尼布的衣裳,他就定做一件送给我。小说里的女主角爱“紫贝壳”,他送 来一颗晶莹剔透的“紫贝壳”。小说里的女主角爱狗,他送来一只纯白的小北京狗,我给 它取名叫“雪球”,爱得不得了。小说里的女主角唱了一支歌,名叫《船》,他告诉我几 月几日几时开电视,电视中有歌星唱著《船》:  “有一条小小的船,漂泊过东南西北 ,西北东南, 

  盛载了多少憧憬,多少梦幻, 

  来来往往无牵绊!春去秋来,时光荏苒, 

  憧憬已渺,梦儿已残, 

  小船啊小船,经过风暴,涉过险滩, 

  盛满时光,载满苦难, 

  何处是我避风的港湾? 

  何处是我停泊的边岸?” 

  这支歌中有我自己的心声,听了会潸然泪下。他知道这支歌中有我自己的心声,急于 想成为我可以“避风的港湾”。但是,他的港湾里早有船停泊,我宁可飘荡,也不肯靠岸 。 

  一天,我终于忍无可忍,我对鑫涛说: 

  “以后,除了公事,请你不要再到我家里来!” 

  他默然片刻,抬头看我: 

  “这些年来,我们之间,还分得开什么是公事?什么是私事吗?”“分得开的!”我 激动的说:“一定分得开的!即使分不开,你也要把它分开!”我看著他,试著要说清楚 我的感觉:“让我告诉你,我脑子中一直有个画面,就是你请我回家吃饭的那个晚上,你 有个好温馨的家!不要让我破坏这个家行不行?这样下去,对我是不公平的,对另一个女 人,也是不公平的!你,在我心目中,是个强者,什么困难,你都有力量克服!那么,去 克制你自己,不要再来找我,不要送东西给我,不要打电话给我,不要写信给我……什么 都不要!请你离我远远的!否则,我会轻视你!你这么坚强的人,不要让我轻视你!千万 不要!” 

  他怔怔的看著我,他那么坚强的人,在我说这段话的时候,整个脸色都变白了。他看 了我好一会儿,执拗的说: 

  “不来看你,我做不到,你已经是我生活里的重心了!” 

  “不!”我大叫,生气极了。“我不要成为你的重心!你早就有重心了,怎么可以又 去找新的重心?你太自私了!你有没有想过,你在耽误我的青春,我的前途?如果没有你 这样不断的纠缠我,我说不定已经找到新的归宿和幸福了!” 

  “和我在一起,你不觉得幸福吗?” 

  “这样破碎的爱,怎样叫幸福?”我越说越气,气得不得了。“你难道不明白,你根 本没有资格来爱我吗?” 

  他震动的瞪著我,半晌,才说: 

  “你的意思是,要我取得资格后,再来爱你吗?” 

  “不!”我更气了。“我的意思是,要你退出我的生活,你有你的家,你的妻子儿女 ,为什么你不去守著他们!为什么你要让我这么痛苦呢?”“我不要让你痛苦。”他苦恼 的说:“自从认识你,我就一心一意想让你快乐,我做了那么多的事,都是要你快乐。如 果我真的让你这么痛苦,那么,我就退出吧!” 

  他说做就做。有一两天,他不来找我,到了第三天,他就直闯入门:“我做不到!” 他喊著:“你说,怎么样做你才会满意?只要不分手,我什么都做!”他惨切的看著我, 悲痛的说:“现在,三个孩子还太小,你愿不愿意等我两年?” 

  我哭了,一哭就不可止。为什么我要把自己弄到这个地步呢?我不要拆散他的家庭, 我也不要委屈我自己。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觉得,这段感情对我太不公平,因为 我完全处在被动的地位。被动的等他来访,被动的等他电话,被动的接受他的殷勤,被动 的和他见面……我就是这样一个“被动”的人物,没有“主权”做任何事,否则,都会伤 害到另一个女人。我惟一能“主动”的事,就是和他分手。可是,就连这一点,他也不肯 和我配合!我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气。等他两年,我为什么要等他两年?难道两年后问 题就不存在了?不,我要分手,只有分手,才能让他倦鸟归巢,也才能让我自由飞翔。于 是,那段时间,我们整天在谈“分手”,相聚时已不再是甜蜜,而是无数的挣扎、矛盾、 痛楚,和眼泪。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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