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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青春成灰-第19部分

小说: 青春成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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揣摩出来,这一次花销,根本不是自己负担得起的。

  梦醒了Ⅲ

  “芙蓉影”在北京城里也算是颇有名声的美容俱乐部,替她服务的女孩子手底娴熟,三下五除二给琉璃洗过脸,抹上冰凉凉的霜膏,便按摩起来。琉璃心中乱作一团,身体僵直,简直像是受刑。脑子里也不住胡思乱想,这时候才突然体味到了自小看《红楼》,那黛玉进贾府的千般小心万般在意,“唯恐给人耻笑了去”的真意。
  抹东西——洗掉,再抹东西——按摩——再洗掉,如此反复,间或有奇怪的机器在脸上磨蹭,最后终于敷上一脸石膏糊一样的浆。封琉璃从没有这样躺着一动不动许多时候,加之前一个晚上又没有睡好,渐渐便沉入了浅眠。正梦见夏小伊如聊斋里的女鬼,自己左看右看总觉得她会随时脱去画皮摇身一变,又惧又怕之间,突然朦胧感觉到有人在解自己胸口的衣钮,一惊之下竟尖叫着翻身坐了起来——耳中便听到一个声音喊着:“哎呀,小姐,你做什么!”然后就是噼啪哐啷的几声响,封琉璃坐在美容床上,脸上蒙着石膏膜,眼不见物,耳中听声已知不好,只吓得魂飞魄散。那声音还在抱怨:“打破了!全打破了!吓死人了……”琉璃手足无措,一阵烧灼的感觉直窜上脸孔和耳朵。这时候却听见夏小伊冷冷的声音传来:“破了又怎样?我赔就是了,有什么好喊的?”封琉璃更是又急又羞,慌慌忙忙去揭自己的那张假脸,触手只觉软软粘粘,心里更是一阵恶心。
  虽然看不见,却已明白自己闯了祸,待到重见光明更是窘得无地自容。原来她猛然起身,竟吓了给她按摩脸的女孩子一跳,闪避之间床边的瓶瓶罐罐尽数扫落在地上,顿时膏体四溢乳液横流,场面一塌糊涂。夏小伊也已坐起身来,一看她的样子琉璃就知道自己有多么愚蠢,小伊的上衣已然脱掉,只围着块毛巾,身后站着个女孩子手里拿香精瓶子,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小伊犹在生气,两条眉毛竖起,语带寒意:“你们的服务可是‘真好’。我也来了半年了吧,总算见识到。”
  这时候早有经理走出来连连致歉,口中不住骂:“阿芳你胡闹什么?想回老家了是不是?”那叫阿芳的女孩子申辩:“我正要给她做颈部按摩,她突然大叫一声坐起身来,我有什么错?”说着竟哭了出来。那经理也不和她理论,只骂:“你不想做了就回家去。”那阿芳突然扯下医用口罩,露出一张堪称秀丽的脸孔,只是满布泪痕,大声说:“不做就不做!一个月拿不了千百块还要受这种气,谁是天生丫头命?一个三流小明星,神气甚么!别以为有两个臭钱就了不起,可以作践人了!”说着真的转身出去,“嘭”的一声砸上门。
  封琉璃直给吓得呆住,她是初出温室之人,防线吹弹可破。夏小伊却不动声色,听见人家指着鼻子骂竟似全不入耳。那经理已给气得脸色发青,一边连声赔礼道歉,一边急忙招呼别的女孩子进来收拾。夏小伊只说:“地上的都算在我账上。”便一手抓着毛巾掩住前胸好整以暇慢慢躺倒;琉璃心里愧疚,小声说:“……是我不对。”那经理忿忿然:“实在对不起,小姐,这种事情当然是我们的错。阿芳是不甘心久了,早就要走的,自以为长得好看就能上了天,这种女孩子我见得多了,哼!我倒要瞧着她能飞上哪根高枝儿去!”琉璃的心里只是无端纷乱,觉得自己千错万错,最后推到根结,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是想:自己为什么要到北京来?为什么呢?
  接下来美容师怎么给她洗的脸,按摩的头颈,琉璃一点都没注意。直折腾了一番天昏地暗沧海桑田,两个人才终于重见天日。沉默着走出门、坐上车,夏小伊插上钥匙,打开冷气,琉璃突然觉得无法忍受,眼睛里猛然流出眼泪来,轻声说:“对不起,小伊,我给你丢人了……”
  夏小伊只是淡淡地笑:“琉璃,你知道么?我刚才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进美容院的事情……那时候真是穷得很,哪有这样的钱这样的闲工夫?我那时候晚上上班白天休息,有一次下午实在太热,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超市里乘凉去了。随便买了一袋酱油出来,在门口却给人拦住。一个女的,你可不知道有多热情,她说小姐我们店里开业,免费做面部护理,我当时又穷,可是又虚荣,稀里糊涂就和她去了。进去之后立刻就后悔,另一个女人只和我说她们的活动打几折,然后有什么产品,叫我登记,我心虚得要命,胡乱编着姓名电话住址,心里直骂自己干什么爱贪小便宜……我转身就要走,她却说你走什么啊,我们‘免费’面部护理你还没做呢,走什么走?把我领到里面,叫我躺下,打来一盆水,对我说,她们这里洗脸用一次性毛巾一块钱一条,问我买不买。我只能说买,她说那你拿钱给我,我就只好坐起来拿钱给她……你不知道,她那种语气,真叫人无地自容……过了好久她拿毛巾过来给我洗了脸,边洗边给我介绍她们的产品如何如何,然后她又问我用什么面霜晚霜化妆水,我那时候哪里知道这些东西?只好胡乱回答……那滋味仿佛拷问,真真正正不好受……从没有那么难受过。在我最穷的时候付不起房租被房东逮到的时候我都没那么难受过!我第二次说要走,她说才刚洗了脸呢,于是慢条斯理开始给我脸上抹东西,大惊小怪的叫‘你的毛孔好粗啊’,如何如何这样不行那样不行,说如果不坚持做面部护理的话,毛孔会越来越粗,最后发炎甚至化脓,会毁了整张脸——说了一箩筐话,说得要多可怕有多可怕……我再也受不了了,我起身就走,她在后面叫:‘刚给你涂上洗面奶先洗掉再走嘛……’从头到尾我都没敢看过她的脸,我根本不敢看……但是我能想象出那张脸,一定是在阴森森的笑着,心里一定在估摸:‘穷鬼也想来占便宜’……”
  小伊一口气说到这里,忽然沉默了,一时间车里只有冷气嗖嗖的声音。小伊摇头笑,终于还是从置物箱里拿出烟盒,打开来取出根烟点上,夹在指尖,眼睛瞧着那烟头的一个火点,却不放到嘴边去。许久,继续讲述那个久远前的故事:“……我那天脸上涂着腻腻的一层洗面奶,逃命一样逃出那家店。阳光炽热,我把头垂的低低的,知道自己一定惨不忍睹……我从没有想过我爸爸,不过那一次我第一次想起他,我想我的亲生爸爸如果还活着的话,如果他知道我这样,一定心疼的心都要碎了……那一天我是知道了,没有钱,自尊就要给人用脚踩的;即使别人不踩你,你也会觉得无地自容。那一天我才知道这个城市到底是什么样子,她多繁华!可是同时又多可怕!那一天我才真正从梦里醒过来,第一次看见现实……”
  那根烟缓慢的燃烧,味道却不刺鼻,甚至有种淡淡的甜腥。封琉璃听得她那样絮絮说着,不知道为什么,眼泪竟然是止也止不住,不断地淌下来。夏小伊语气平和、不带一丝感情,她是最擅长将自己的悲哀平淡、甚至调侃的说出来的——把自己剥离出悲哀之外,她从小就是这样——也许唯有这样,悲哀本身才不那么叫人难以接受,甚至还能散发出一股神秘的香气;也许这就是这个孩子在成长的岁月里学到的保护自己的方法。
  琉璃听见小伊继续说着,声音朦胧,仿佛呓语:“……我知道自己是被这个城市改变了。梦醒了,琉璃,梦醒了……你瞧我今天对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多么耀武扬威,多么刻薄!其实我平时只有更加的刻薄——可是我都忘记了,三四年前,我就是她那个样子的。我现在进的这个圈子里,有大把的人我瞧他们一眼都觉得辱没了自己;可也有大把的人他们同样不屑瞧我一眼……这世界是分三六九等的,琉璃……我不愿意,可这个城市就是这样——或者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而你我只能跟着它变化,讨一口残羹剩饭吃……我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可是我被这个城市改变了……”
  琉璃哽咽着说:“小伊,你还是对我一样好,你还是以前那个夏小伊。是我自己……是我自己胡思乱想,才会不断出丑……”
  夏小伊茫然笑了笑,把手里烧了半截的烟按熄在座位旁的灰盒里:“琉璃,你是我唯一的亲姐妹,我看到你就想起我刚来北京的时候……不过你不会和我一样,我不会叫你吃苦的,我现在有能力不叫你吃苦的……”
  夏小伊说到这里,脸色一变,突然间眼睛大睁神情恍惚,犹如着了魔。琉璃惊讶的望着她,看见她仿佛一时间想起了什么,或者是正在侧耳倾听什么,整个面孔空茫一片……这种状态持续了几秒钟,神情才慢慢恢复了正常。
  “……怎么了,小伊?”琉璃怯怯问。
  “没什么,”夏小伊一笑,这一笑又变成了琉璃这两天总是见到的、面具一样的巧笑倩兮的样子,她打着火启动车子,“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很久之前的故事了……”

  姐妹Ⅰ

  夏小伊想起了方隅。其实她真的很少想起方隅——她不愿想起,因为从来就没有忘记。只有方隅是她不能忘的,是自己被这个城市改变了,是自己背叛了他。
  她在墙上挂着无数瑞梵?菲尼克斯的巨幅照片,照片里那个男孩子的眼眸里有种清澈而迷惘、泠冽而落寞的神色,嘴边带着莫测微笑,一直凝望着高处的青空——那是介于孩子与成人之间、梦想与现实之间,人生中最最短暂华美的一刹那光阴。夏小伊十八岁那年爱上的就是这样的方隅:一个理想中的少年——至少她一直觉得方隅是她理想中的少年。可是这样的时光、这样的少年又是世上最最脆弱、最缺乏生存能力的东西,瑞梵?菲尼克斯死了;方隅被这个城市打得落花流水,从她的生命中逃开。
  这个世界不是他们的世界。
  夏小伊忽然对封琉璃说:“……你知道么?美少年竟然比鲜花还短命。”封琉璃正给一瓶玫瑰修剪腐坏的末端,听见她没头没尾的突然这样讲,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你又看上哪家的美少年了?”
  小伊也笑,她倒在靠垫堆中,想:能有个姐妹在身边,这样和自己随口胡侃可真是幸福啊!
  封琉璃来到北京已经一个礼拜了,她对夏小伊说,她对北京的感悟就是:车多、人多、乞丐多。夏小伊先是对她讲哲学,说车多的地方必定钱多,而钱多的地方又必定乞丐多,这世上最穷和最富的永远在一起,那都是“一体两面不可分割”的。接下来也没忘记回到现实,叮嘱她千万不要婆婆妈妈,见乞丐就心软,否则一个月赚一万也不够用的。
  “……十个乞丐里倒有九个是骗子,特别是那些自称来北京找亲戚没找到,结果回不去的老头老太太们。开始我也是不忍心,可后来有一次和朋友出门,又被这样的乞丐拉住,谁知道我朋友突然指着那乞丐说:‘咦?我上个礼拜不是在天津给过你钱吗?’”
  “啊?”琉璃放下手里的花,“真的?然后呢?”
  夏小伊在靠垫堆中翻了一下身:“然后?然后那人自然就灰溜溜的跑了呀!”
  封琉璃“啊”了一声,不再说话,她相信这样的骗子的确有可能存在;可是她更相信她所看到的绝不都是骗子,她实在觉得他们可怜得很——不过这个不能对小伊讲,她一定会发飙。
  夏小伊很快就知道自己的苦口婆心全数白费了,因为封琉璃依然故我,把日常零币全部放在随身皮包的外口袋里,见到路边乞讨的人,就忍不住丢出一枚两枚去。北京的每一座天桥下面都有露宿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在琉璃看来,他们已经不应该算作是个“人”了,他们坐在那里仿佛只是等死而已——甚至还有的漠然□出身上巨大的惨不忍睹的伤口,脸上连表情都没有;封琉璃即使有勇气看向他们的伤,也绝对没有勇气去看他们的脸。
  那么多养着洋狗开小跑车的金贵人儿从乞丐们身边经过,目不斜视的技艺让人叹为观止,可是这种事情封琉璃绝对做不出来。于是,她的那只口袋几乎是个无底洞,几乎永远是空的。又被小伊说中了,这实在是种潜在的可怕开销。
  “怎么样?”小伊只是笑她;封琉璃低着头不回答,叫她视若无睹,她会睡不着。
  到后来两个人出门,见到乞丐,封琉璃还在犹豫,夏小伊已然不耐烦地掏出自己的钱来丢过去,然后拉着琉璃的手快步而走。
  “你真是烦死人!”她数落。封琉璃则对夏小伊说,你其实是最善心的好人,你自己不知道么?
  “当好人有什么用?越是好人越是倒霉!”小伊恶狠狠地回答。
  封琉璃做“好人”终于是做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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