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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5968-荒凉天使-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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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柜台里的男人真是和蔼可亲。“你想要什么样的鸡蛋?”    
    “两面金黄。”    
    “好的,先生,马上就来。”他所有的用料、煎锅和刮铲都整理得干干净净,这是一个真诚可靠的男人,他不会因夜晚而沮丧——那糟糕的、无性的夜晚——他会在早晨起床,哼着曲子去上班,为客人准备食物,而且彬彬有礼地称呼他们为“先生”。鸡蛋端上来了,显得高雅精致,边上还有一点小土豆;烤馅饼涂满了融化的黄油,啊,我在巨大的厚玻璃窗户边坐下来开吃,喝着咖啡,看着窗外阴沉的、空寂的街道——虽然空寂,但还是有个穿着上好斜纹布料外套的男人,踏着他上好的皮鞋在街上走动。“啊,这是一个幸福的男人,他衣冠楚楚,在早晨的街道上满怀信心而行……”    
    我拿了一纸杯的葡萄干,撒在烤馅饼上,一边喝着另一个纸杯里的热咖啡……每件事物都非常美好,无论在哪儿,孤独都是孤独,而孤独正是我们所有的一切,孤独其实并不可怕——    
    我在报上看到艾森豪威尔在火车上朝着人们挥手演讲,阿德莱·史蒂文森①如此优雅又是如此虚伪、如此自鸣得意。我看到埃及的暴动,南非的暴动,香港的暴动,监狱里的暴动,地狱里的暴动,随时随地的暴动,孤独中的暴动……天使反抗“无”之暴动。    
    吃你的鸡蛋    
    并且    
    把你的嘴闭上


《荒凉天使》 上 卷《荒凉天使》 孤独之荒凉(34)

    七十    
    一旦你从孤独之中进入世界,对万事万物的感觉都会变得更为敏锐。我感受到西雅图的每一细节——我结了账,背着大包,走在西雅图的大街上,成群结队的漂亮姑娘吃着卷筒冰淇淋,在5元10元店购物——街道转角,我看到一个古怪的报贩,用四轮货车载着一堆过期的杂志和一堆线绳,这是西雅图早已过时的老式职业。——“《读者文摘》应该写写他。”我一边想着,一边走到巴士站买了一张去旧金山的车票。    
    车站里挤满了人,我把包存在行李间,轻松自在地四下闲逛。我在车站里坐下,卷了一枝烟抽,然后走到外面街上,找到一家汽水店想喝一杯热巧克力。    
    一个金发美女正在店里忙碌。我走过去,先要了一杯浓奶昔,走到店子最里面坐下——很快店子就拥满了人,我看她根本就忙不过来——我最后还是要了一杯热巧克力,我觉得她有点不太乐意,大概心里在抱怨“我的天啊”……两个十几岁的小痞子进来要买带番茄酱的汉堡包,她找不到蕃茄酱,只好跑到后面的储藏间里去找。更多的人涌了进来,饥肠辘辘地坐在里面。我四处张望,看看是否有人能帮她一把;那个药店职员戴着眼镜,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最后,他过来了,坐下,为自己点了一个鱼片三明治。    
    她差不多要急哭了:“我找不到番茄酱!”    
    他翻过一页报纸:“这是真的吗……”    
    我仔细观察他。一个衣冠楚楚但冷酷无情的白领,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对一切漠不关心,但坚信女人们会对他趋之若鹜——我又仔细揣摸她,典型的西海岸女郎,或许曾经做过舞女,甚至是脱衣舞女,但她做不下去,因为她不够野性,就像奥格拉蒂小姐——但她住在旧金山,通常住在坦德尔劳恩,她很受尊重,富有魅力,心地善良,工作努力,然而某个地方出了错,她成了生活的牺牲品,但我不知原因何在——或许是因为她母亲——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男人到她的身边来接近她——这位金发美女大约38岁,丰满美丽,维纳斯式的身材,一张完美的浮雕式的面孔,厚厚的意大利式的眼盖,带着悲伤的意味,高高的两颊丰盈柔和,泛出奶油般的肤色。但没有人注目于她,没有人想要她,她命中的男人还未到来。也许,这个男人永远不会到来,她将像所有的红颜一样年华老去,在插着花枝的窗边,坐在那永恒不变的摇椅中摇啊摇……哦,西海岸!……她会怨天尤人,她会津津乐道她自己的故事:“在我的一生里,我努力过,竭力去做到最好。”……那两个十几岁的少年坚持要涂番茄酱,她告诉他们实在没办法找到,他们便阴着脸开始吃汉堡——其中一个面貌丑陋的男孩取了吸管,充满敌意地把它戳来刺去,仿佛要把谁戳死似的,他那种又快又狠的劲头让我惊骇——他身边的伙伴眉清目秀,但肯定有他喜欢这个谋杀者的理由,所以两人结为密友,也可能在黑夜里一起向老头下手……而她已经被各种要求弄得头昏脑涨:热狗、汉堡(这时我自己也想要吃汉堡了)、咖啡、牛奶、橙汁……药店职员坐在一边看他的报纸,吃他的三明治,对周围的一切不闻不问——一绺头发从她额头垂下来遮住一边的眼睛,她几乎要哭了——没有人关心,因为谁也不会在意——今夜,她会回到她整洁的小窝,带着一个小厨房的小窝,喂猫,上床,发出一声叹息,而她是那么美丽,是你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她的门口没有安装“烈骑”①——一个女性之天使——今夜,我这样一个流浪汉,和一个无人怜爱的她……这就是生活,这就是法则,这就是你的世界——刺!杀!——漠不关心!——这就是你真实的虚空之面目。冷漠——这就是这个空荡荡的宇宙所赋予我们的东西——冷漠冷漠冷漠!    
    在我离开之际,我惊讶地发现,她对我猛盯了她一个小时的行径不仅没有假以辞色,反而带有某种默契似的给我找了零,匆匆抬起头,用她温柔的蓝眼睛看了我一眼——我想像着今夜,我在她的房里,开始倾听她的怨诉……    
    可我的车马上就要开走了——    
    七十一    
    巴士离开西雅图,在99号公路上奔驰,开往波特兰南部——我舒舒服服地坐在后座,抽着烟,看着报。在我边上是一个聪明伶俐的男生,看上去有点像印第安人。他说自己是菲律宾人,因为知道我会说西班牙语,他最后用西班牙语说白种女人都是狗屎——    
    我感到全身发冷。尚武的蒙古游牧民族将说着这样的话,重又蹂躏西方世界;他们将这样鄙夷地谈论药店里那个可怜的金发小妇人,而她已经竭尽全力……上帝啊,如果我是苏丹!我决不会允许他们这样待她!我会把一切安排得更好!但这只是痴人说梦。为何烦恼?    
    这个世界如果不能自我解放,就将无法生存。    
    吸吧,吸吧!吸住天堂的奶头!    
    上帝和狗互为镜面。①


《荒凉天使》 上 卷《荒凉天使》 孤独之荒凉(35)

    七十二    
    在雪与岩之间,我感受到纯粹的激情。岩可坐,雪可饮,还可朝着房子扔雪球——我为昆虫和将死的公蚁激情燃烧,我为耗子和杀死耗子激情燃烧,我为天宇之下延绵不绝的雪峰激情燃烧,我为满天星斗的夜晚激情燃烧——激情,我成了一个愚夫,而我应该去爱、去忏悔……    
    而今,我回到这个可厌而虚幻的世界之中,此刻,我该如何作为?    
    坐在愚人间    
    自身成愚人    
    这就是一切    
    阴影来袭,夜幕降临,巴士吭哧吭哧地往下盘旋——有人在睡觉,有人在看书,有人在抽烟——巴士司机的脖子警觉地直挺着——波特兰的灯火在山垣河水之间隐约可见,很快,波特兰的大街小巷从车旁一掠而过——接着进入俄勒冈,穿过威拉梅狄山谷——    
    黎明时分,我从不安宁的心境中醒来,看到沙斯塔山和荒凉的黑山丘。不过,现在山脉已经无法让我动容了——我甚至都懒得朝窗外看。——已经太迟了,不过谁又在乎呢?    
    萨克拉门托的阳光依旧照耀着,对于它的长昼而言,现在只是下午时分。巴士在一个凄凉的小镇停了一会儿,我吃着爆米花,蹲下来等着——叭!——喇叭一响,重新开车,到达瓦列霍①,海湾遥遥可见,仿佛在云蒸霞蔚的海岸线上预示着某种新事物的开端——旧金山就沉睡在她的海湾里!    
    然而,无论何处都是孤独。    
    七十三    
    看到大桥了。巴士穿过奥克兰湾大桥,驶向旧金山。水面波纹黯淡,充斥着远洋渡轮和轮船,随时要把你带到另一个海岸,就像我住在伯克利的时候一样——在醉饮一两夜之后,老城铁带着我跨越河面,把我带到另一个海岸,宁静而自足。我们——我和欧文,在城铁从河面上穿过的时候讨论着什么是“空”——我看到了旧金山的屋顶,令人激动,近乎信仰。那耸立的建筑群,美孚石油的红色飞马,蒙哥马利街的华屋大厦,旧金山旅店,山坡,不可思议的俄国人,不可思议的有钱人,所有悲哀的道路后面不可思议的米申区②——很久以前,我曾经跟科迪一起在一座不起眼的铁路桥边,在紫色落日里看到过它——旧金山,北海湾,唐人街,商业区,酒吧,海湾,贝尔旅店,葡萄酒,街道,此间少年,第三大街,诗人,画家,佛教徒,流浪者,瘾君子,姑娘们,百万富翁,MG,当巴士或地铁穿过旧金山大桥,将看到一路光怪陆离,五光十色,如纽约一般令你心乱——    
    我的朋友们都在这里,在这座城市的某处。一旦见到我,他们就会露出天使般的笑容。这倒也不坏——孤独倒也不坏……    
    七十四    
    喔,一座永远变换的戏台,旧金山就是如此,它给了你自认有罪的胆量——“这座城市会注意到,你已经将它变成了你自己想要的那座城,带着显而易见的局限性,无论是在界碑上还是记忆中……”或者是这样的感觉——“喔,街巷,我要在你的道路上饮酒作乐……”据我所知这是惟一一座可以在街上招摇过市公开喝酒的城市,而且无人注目——人人对你避之惟恐不及,就像被视为洪水猛兽的乔·麦考伊——“他是那里的杂役?”——“不,他是一个老水手,经常往返于香港、新加坡,他喜欢在哈里逊街的后巷喝酒……”    
    巴士开进哈里逊街,过了一个斜坡,开向七个街区外的第七大街,汇入了周日的城市车流之中——在街上,像乔这种人随处可见。    
    世事难料,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长尾”查理·乔从洛杉矶来到这里,拖着衣箱,梳着金发,穿着运动衫,戴着粗笨的腕表,带着他的快乐女友明妮·奥佩尔,她在洛伊乐队唱歌——“喔咿……”    
    灰狗巴士站的黑人行李托运员就像欧文描述过的那样,像穆罕默德的信使——密西西比啊,他们对这个国家会有什么样的想法?他们在这里,衣冠整洁,打着领带,可谓全美最整洁衣着之人,似乎在雇主面前以此代表着他们的黑人身份,而雇主们对他们的基本判断就建立在领带打得是否完美上。有些人戴着眼镜,有些戴着戒指,彬彬有礼地抽着烟斗,也有大学男生,社会学家——我对旧金山的这一切了若指掌——周围一片噪声——我背着大包,穿过城市,在人群中左冲右突,以免撞到别人,但好像永远都到不了商业区——我有点渴,而且孤单,在这个星期天的城市——第三大街人头涌动,成群贱民在大声嚷嚷,讨论神的起源——我朝唐人街走去,沿路观看每一家店铺,每一张面孔,试图找到天使究竟在哪里指示这个美好而完满的日子——    
    我对自己说:“我应该在屋里理个发了”——“因为首先,我要去听萨克斯风。”我马上去找周日下午的摇滚爵士即兴演奏会。他们还在那里,那些戴着墨镜的金发美女,那些穿着漂亮外衣的黑发美女,身边坐着她们的小男生——他们把啤酒倾入口中,抽着香烟,吞云吐雾,打着节拍,和着布鲁·摩尔高音萨克斯的拍子——我想,“一会儿我们就可以听到歌手的演唱了……”整个夏天,我都在制造自己的爵士乐,在院子里或者在夜间的屋子里唱着曲子,看着天使将从何处而至,会从哪里步下天梯……音乐——所有这些严肃的面孔都让你变得更加疯狂,音乐才是惟一之真——音乐混合着宇宙的心跳,最后物我两忘。


《荒凉天使》 上 卷《荒凉天使》 孤独之荒凉(36)

    七十五    
    我在旧金山了。而我将继续在此,见证这座城市种种不可思议的场景。    
    我从两个横穿加州的菲律宾绅士那里得到了建议,于是穿过城市,来到贝尔旅馆,订了一间房。周围都是中国人。    
    服务员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取悦于我。在厅里,几个妇人低声用马来语交谈。我突然想到,这些声音会穿门破户而出——所有的声音,中国人的声音和其他一切声音。我甚至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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