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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5968-荒凉天使-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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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皓腕,我丝毫都没有注意到在我的身后已经排起了六个人的长队,嫉妒而怒火中烧的老女人们和匆匆忙忙的小伙子们;我赶紧取出支票,立即抽身,背起我的包就走——回头一看,她正忙于应付下一位顾客——    
    不管怎么说,这该是我十个星期以来喝第一杯啤酒的时间了。    
    那儿有个酒吧……就在隔壁。    
    这是一个炎热的下午。


《荒凉天使》 上 卷《荒凉天使》 孤独之荒凉(28)

    六十三    
    我在这间宽敞明亮的酒吧里要了一杯啤酒,背对着吧台坐下来,卷了一枝烟抽。一个颤巍巍的八十岁老头拄着根拐杖进来,坐在我的邻桌,老眼昏花地等着上酒——高更啊!普鲁斯特啊!如果我能像你们一样或画或写,我一定要描绘他那张衰老而肮脏的面孔,那是所有男人悲哀的预告,没有热唇,没有河流,没有星空,没有跟你做爱的甜心,一切转眼成空,一切不可复回……他哆哆嗦嗦地花了五分钟时间才摸出可怜的钞票——手不停颤抖着——盯着吧台——酒吧侍者正在忙碌。“他为什么不自己起身走过去,要一杯啤酒?——”啊,这将是一个令人自豪的故事,在这个下午的酒吧,在西德罗…沃利镇,在华盛顿西北,在这个世界,在孤独混乱之“空”中——最后他咔嗒咔嗒地敲着拐杖,要求侍者过来照应——我喝完一杯,又要了一杯——我想替他要杯啤酒。——可是,为什么要打扰他呢?难道黑杰克非要冲进来开枪扫射,而我将因从背后射杀希区柯克而在西部名声大振?齐瓦瓦少年啊,我无言以对——    
    两杯啤酒并没有让我飘飘然。我意识到,灵魂无需酒精——    
    我离开酒吧,去买鞋——    
    主街道,店铺,体育用品,篮球,橄榄球——这是为正在到来的秋季准备的应季货品——幸福的艾尔默①少年将在橄榄球赛场驰骋纵横,在学校宴席上大啃牛排,情书接踵而至。我了解这一切……我走进一家商店,踢踢踏踏地走到里面,脱掉那双破鞋,一个小男孩拿给我一双蓝色的帆布鞋,带着厚厚的、柔软的鞋底。我穿上试着走了几步,简直就像在天堂里漫步——我掏钱把它们买了下来,把旧鞋扔在店里,昂首阔步地出了门——    
    我在一堵墙边蹲下来抽烟,打量着这座小小的午后之城,城外的干草堆和谷仓、铁路、木材厂,就像马克·吐温书中的城镇,在内战中格兰特将军让这些城镇变成无数阵亡将士的坟茔——这令人昏昏欲睡的氛围却也点燃了“石墙”杰克逊②的弗吉尼亚灵魂之火,一路杀戮——    
    好啦,我歇够了——该重回高速公路,继续我的旅程了——    
    我等了大概十五分钟。    
    “背包流浪,”为了坚定意志,我开始思考,“你能从中得到善业和恶业。善业将补足恶业,就在这条路上——”我看了看路,它的确就在那模糊不清的道路尽头,无望、无名也无意义。“等着吧,会有一个家伙把你带到西雅图,让你今晚就能看报喝酒,只要你耐心等待——”    
    果然有人在我面前停了车。这是一个金发少年,因为溃疡而不得不退出西德罗…沃利高中橄榄球队。他曾是一颗正在冉冉上升的新星,比我的个头还更胜一筹,现在去了摔跤队练摔跤。他膀大腰圆,年仅17岁。我也曾经练过摔跤,所以我们一直都在谈论摔跤。    
    “你是属于职业摔跤队的选手?四脚着地,有人压在你背上,然后摔跤?”    
    “没错,我可不是电视上那些狗屎废物,我们都是来真的……”    
    “他们怎么计算点数?”    
    他详细回答了复杂的计算方式,让我一路到达弗农山。我突然对他心生愧疚,因为我不能停留下来,跟他摔跤角力,也无法跟他一起投掷橄榄球。他是一个孤独的美国少年,像那些少女们一样,寻求着简单的友谊,纯洁的天使;我战栗地想到校园里那些拉帮结伙的学生,他们把他从父母手里和医生的告诫里夺走,他所得到的一切就是在没有月亮的黑夜里弄点不义之财——我们握手道别,我走到下午四点钟的烈日下。这时,路上车水马龙,下班回家的车辆汇成了一条河流。我站在加油站前面的一个拐角,每辆车都小心翼翼地拐着弯,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我。我几乎空等了一个小时。    
    一个胆小可笑的男人把他的凯迪拉克停下来等人,当他看到我搭车的手势时,露出了假笑。然后他立即把车调头,在街上停了一会儿,然后他往前开了一段路,再调了一次头,从我面前扬长而去。我沉默地注视着他,他在前面停了车,他的表情惊恐不安。美国啊,你到底对你的孩子们做了什么?!尽管商店里充斥着全世界最好的食品,最甜蜜的糖果,最新鲜可口的粮食和瓜果,还有斯凯吉特山谷富饶而润泽的土地出产的乳脂食物——一辆MG①开了过来,天哪,是瑞德·柯恩!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女孩。他以前说过这个夏天会待在华盛顿。我开始叫,“嗨,瑞德!”当这辆车在加油站的行驶道上猛然调头时,我才发现他根本不是瑞德·柯恩。他脸上带着“我不知道你是谁”的冷笑,但那甚至不是冷笑,而是怒火中烧,他的车轮、他的离合器都在怒火中烧。MG绝尘而去,熏人的尾气喷到我脸上。其实,在那时候我也不敢确定他到底是不是瑞德,说不定他变了,疯了——对我发疯了——    
    凄败。    
    盛开。    
    虚空。    
    这辆车上竟然坐着个八九十岁高龄的雅利安人,白发苍苍,佝偻在座位上,在巨大的方向盘对比下显得无比衰老。他停了车,我追上去,打开车门。他向我眨眨眼睛:“进来吧,小伙子。我可以捎你一段。”    
    “多远?”    
    “哦——几英里路吧。”    
    这让我想起了1952年在堪萨斯的遭遇。那是日落时分,我在路上也搭了几英里路的便车。车子以80迈的速度冲向丹佛,每个人的身体都被拉成了球形。——我耸耸肩:“因果,这就是因果……”我上了车——    
    他还算比较健谈,但不至于喋喋不休。我观察了一下,他的确已经很苍老,不过也很有趣。他独自驾着老爷车出行,从每个人身边擦肩而过。我们的车离开高速路,他以每小时80迈的速度穿过农田——“上帝啊,如果他突然心脏病发作怎么办?”——    
    


《荒凉天使》 上 卷《荒凉天使》 孤独之荒凉(29)

    我紧盯着他和方向盘看。“你的身体吃得消吧?”    
    “我没问题,先生。”他说完,竟然把车开得更快了——    
    我正被一个疯狂的老菩萨超度,带我穿过无河之河,抵达净土——他要不就马上把我带到那里,要不就根本不会把我带去——这就是你的因果,现在,它像蜜桃一样成熟了。    
    我紧紧抓牢了……毕竟他不是酒后驾驶。1955年我在佐治亚州碰到一个肥仔,在软质路肩上把车开到80迈,而且,他一直侧过头来看我而不是看着路——那天晚上月色朦胧,道路本来就看不太清楚。我一路受到惊吓,不得不改变主意,提前下车搭巴士去伯明翰。    
    不——这是爸爸把我安置在农庄敞开的大门口,这是他的榆树走廊、他喂养的猪,我们握了握手,他出去弄晚餐——    
    我向那里走去,身边车流不息。我知道我已经耽搁了,要迟到了……    
    一辆货车开到我前面去了,但突然慢了下来,在我身旁扬起一片尘雾。我朝它跑过去,纵身一跳——多么异想天开啊,你碰到的这些英雄人物!他有一双巨大的拳头,他不怕任何人,他能说会道,还能架设桥梁。在他身后就是他的大桥,货车里装满水泥、撬杆和各种工具……我跟他说我要去墨西哥,他说:“好吧,墨西哥。我和我老婆把孩子们放到拖车里,然后启程……从每一条道路到达美洲中部……在拖车里吃喝拉撒……我让我老婆讲西班牙语……我要在每个酒吧里喝点龙舌兰酒……这对孩子们也是很好的教育……只要几个星期就够了,我顶多去一趟蒙大拿,随便看看就穿过东得克萨斯回来……”他至少有230磅重,膀粗腰圆,全身都是肌肉,我看没有哪个流氓敢向他动粗——他把我带到弗埃雷特。迟昼的日光仍然炎热,带着一种凄凉的凝滞感;凄凉的红砖房和钟楼跃入眼帘,我感觉非常糟糕——弗埃雷特令人情绪低落——愤怒的工人们开车鱼贯而行,精疲力竭,臭气熏天——没有人注意到我,但人人都面带冷笑——太糟糕了,这简直是地狱……我意识到,我应该返回我的山间小屋,在清冷的月光下过夜……(想想弗埃雷特惨案!)    
    可是,冒险之旅将回到因果报应——我已经走到了尽头,即将走向死亡——我要洗净我的牙,花光我的钱,等到时间终了。或者,一直等到我成为地球上最后一个老妇人,在最后的洞穴里啃着最后一根骨头,在最后一个夜晚喋喋不休地进行最后一次祷告,而后永不再醒来……再然后,跟天堂的天使们进行交易——但在那种奇异的星际速度之下、在那种狂喜之中,也许我们对一切都已经毫不在意了……可是,天哪,埃弗雷特!高大的锯木厂、遥远的桥梁、了无生气的炎热的人行道……    
    等了半个多小时,我满怀沮丧,走进一家供应便餐的小餐馆,要了一个汉堡,一杯奶昔——在背包流浪时,我允许自己增加一点餐费预算——女侍一脸冷漠的蠢相让我更加陷入沮丧的深渊。她身形迷人、细致整洁,但却显得神色黯淡,一双蓝眼睛里没有丝毫感情色彩。而事实上,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某个中年男子身上,他正准备去拉斯维加斯赌钱,他的车就泊在外面。他要走的时候,她对他叫了一句,“什么时候带我兜兜风吧!”他那副自以为是的神态令我吃惊,同时也激怒了我。“哦,我会记着这事的……”他做出这类空洞的回答;我打量着他,他理着小平头,戴着眼镜,看上去丑陋平庸——他出了门,坐上车,开向拉斯维加斯——我几乎咽不下这里的东西——我付了钱,匆匆离开——背着包穿过了马路——啊,喔哟——我总算来到了谷底。    
    六十四    
    我站在这里,站在阳光之中。我一直没注意到,在我背后偏西的地方,橄榄球队正在灼热的太阳下厮杀混战——直到另一个想搭便车的海员从我身边走过去,嚷着“加油,加油”,我这才看到了他,也同时看到了那些玩橄榄球的孩子们,甚至还同时看到了一辆车、一张兴趣盎然的脸,车停了下来。我朝前跑了几步,赶上车,看了橄榄球赛最后一眼——这时,一个男孩正抱了球向前冲,但被对方绊倒,压在下面……    
    我上了车。他像是某种类型的秘密同性恋者,这种人一般都有一副好心肠,所以我指了指另外那个海员:“他也想搭便车。”我们把他捎了上来,三个人挤在前座上抽烟,朝西雅图出发——至少看上去如此。    
    断断续续地谈论了一番海军——十分的沉闷。“我驻扎在布雷默顿①,一般都是在周六晚上过来,但如果我调任可能更好一些……”我闭上了眼睛。——我对驾车者所在的学校表示了一点兴趣,他在华盛顿大学念书,他有意把我带到校园里看看,我替他把这想法提了出来。我们把海员放下,他懒洋洋地拎着一个纸袋,里面塞着他女友的内衣,估计还有其他形形色色的体己用品,他让我看了放在上面的丝裙……    
    华盛顿大学的校园景色秀丽,新盖的大型宿舍楼排列着成千上百扇窗户,俨然永恒。漫步其间,正好可以消减旅途带来的狂躁。啊,对我而言,校园的整个景区就像一个中国人,我无法辨识全貌,因为我的背包实在太沉重了。我搭上了第一辆到西雅图市区的巴士。我们从海边掠过,海水拍岸,古老的平底船穿梭其间,红日西沉,堕向桅杆和屋顶背后。这就是迷雾中的老西雅图,桅索上的老西雅图,这也是我从小就在各种科幻侦探小说里所熟知的西雅图。在我所读的那些蓝皮书里有很多老故事,一百多人冲进酒窖,喝得奄奄一息,全部被麻醉了送上船,运到中国去……低矮泥泞的小平房边,海鸥飞舞。    
    少女之足迹    
    穿行沙砾间    
    屐齿印青苔    
    船桅遍布的西雅图……舷梯,甲板,船头柱,水边码头的老式机车,蒸汽,白烟,贫民窟,酒吧,印第安人……在我童年视野中的西雅图,我看到印第安人在那些锈迹斑斑的旧舢板中间,年代久远而黯然失色的围栏竖立于迷津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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