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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5968-荒凉天使-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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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丛间曲折迂回,而这里却是灌木丛生,牵绊着我的背包;路上的砾石像刀子似的硌着我已经疼痛欲裂的脚板。那些深及膝盖的芒棘丛里暗藏着各种危险——汗如雨下——我的拇指紧紧拉着背带,把背包尽量往上拉,让重心落到肩上——它比我想像的要重得多——我似乎看到了他们正在笑话我。“老杰克还以为他能背着包在两个钟头内下山呢!他连一半路都走不到!弗雷德在船边苦等了一个小时之后,又跑过去四处找他,最后不得不等到半夜,他终于踏着月光来了,一边走一边哭,‘妈妈,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突然敬佩起在前不久的闪电溪大火中扑灭山火的队员来了——不仅要背着灭火器,被灌木牵绊、挥汗如雨,而且还要冲向熊熊大火,在闷热艰苦的环境下作业,在毫无希望的山岩和砾石间奔走。——而我,哈,将在22英里之外,享受着我的中式晚餐,看着这里的浓烟——我继续向下而行——    
    五十一    
    下山的最佳方式就是跑着下去,让胳膊自由摆动,身体顺着重心垂落,让双脚带着你往下跑——可是我,根本没法用脚,因为我没鞋了。就像常言所说的那样,我是“赤脚”而行。我“趿拉”“趿拉”地往下走,别说大步大步地穿山越岭,就连每走一步都困难重重,鞋底那么薄,脚板时不时就被砺石划伤——这是一个班扬①式的清晨,我必须把注意力从脚板转移开——我时而放声高歌,时而沉思默想,或者像我在荒凉峰上靠在炉火边那样发呆做白日梦——但是这条路仿佛是我的因果报应——没有任何办法能逃避那火烧火燎的脚板和酸痛无比的大腿。脚底已经磨出了水泡,每一步都像在针尖上行走。我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还得应付蚊虫叮咬。我无法逃避,你也无法逃避,只能一路向前,穿越永远在你左右的有形虚空——你那牢骚满腹的性格便是一种有形虚空——我必须马不停蹄地赶路,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小船上,它一时闯入视野,一时又从视线里消逝。天哪,如果在这山路上过夜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应该是满月了,而这满月也照着整座山谷——你能听到流水的潺潺声,嗅着雪茄的香味,听着收音机……这里的溪水已经干涸,水流还不够我的手掌宽。溪水长流不息,我洗了洗脸,喝了点水,头晕脑涨地继续上路——主啊——生活究竟有多甜美?是否甜蜜——    
    有如    
    幽谷之冷水    
    解饮疲乏之旅程    
    ——解饮疲乏之旅程——山路上满是骡子在六月份上山时留下的蹄痕。当时,路上有一棵断树挡住了去路,骡子翻不过去,只能绕着断树在边上另外开一条路出来。天哪,我不得不在这些饱受惊吓的骡子里把一头母骡子拼命往上拉,安迪在一旁抱怨道:“妈的,我才不干这种事呢,竟然去拉母骡子!”就像前世的一个梦境,我牵着母骡,使劲往上拉;安迪拽着缰绳,用力扯着骡的颈子;马丁用棍子刺着母骡的屁股——我们力图把受惊的骡子拉出沟堑——不断地刺痛骡子——那天雨雪交加——此刻,我坐在这里抽着烟,审视着那次兵荒马乱中留下的痕迹,都已经在九月的大地上干涸成形了——四周长出了很多可以食用的野菜——一个男人倒是可以躲进这座深山野岭,就靠野菜为生,带点肥肉,就着印第安小火煮野菜吃,天长地久地活下去——“枕石而眠心怡然,不管天地翻与覆!”中国古代诗人寒山吟唱道——没有地图,没有背包,没有山火瞭望员,没有电池,没有飞机,没有电台警讯,天地一片和谐,只有蚊虫低沉的嗡嗡声和溪水的潺流声——可是,这不过是上帝营造的幻境,而我是这幻境的一部分,是这幻境当中具有自我意识的一部分。它让我领悟这个世界并生活于其中,我一边念起了金刚经文:“汝若在此,若非在此,若在若非在,当作如是观”——“永恒佛性自行其是”——于是我起了身,背上包,用拇指紧紧拉住背带。足踝的疼痛略有减轻。我走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变成一路小跑,最后快步如飞。我弯腰用肩背负着背包,就像中国女人用肩胛荷柴那样,运动着僵硬的膝盖,吱吱咯咯地穿过灌木丛中的砾石小道。在拐弯的地方,我不时地会摔上一跤,从路上摔了下去,再叫嚣着重寻旧路,幸好,它还在那儿,道路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人沿着它行走——在山脚,我会碰到正准备爬山、行装单薄的少年,而我则是鼓鼓囊囊地背着大包。我要在这座城里与屠夫们喝得烂醉,这虚空之春天——我突然失足摔倒,腰臀着地向下滑,幸而背包起到了缓冲作用。唉,什么样的言词能够形容这种从山路砰砰嘭嘭摔下去的感觉呢?——扑通、嗖嗖——一路到底,浑身臭汗。每次撞痛脚趾头的时候,我就忍不住大叫一声,“够了!”——它已经因踢橄榄球而受伤,它已经伸不直了,让我走路一瘸一拐。我的脚趾头是在哥伦比亚大学的一场混战中受伤的,正好在哈雷彗星划过的光芒照耀之下,一个来自桑达斯基的流氓用他的鞋钉和粗壮的小腿碾伤了我的脚趾头——它再也不能复原了——脚趾的底部和顶端都已经撕裂,每当砺石硌着脚底时,我得把整个脚踝都扭过来以保护脚趾——没错,扭转脚踝,这就是巴甫洛夫说的“既成事实”①,甚至厄拉佩添兹②也不可能更好地告诉我,怎么才能自我欺骗,假装脚踝还没被拉伤或是扭伤——这是一次舞蹈,山石与山石之间的舞蹈,同时也是受伤与受伤之间的舞蹈,一路舞下山去,诗意犹在——而且,整个世界都在等候我!


《荒凉天使》 上 卷《荒凉天使》 孤独之荒凉(22)

    五十二    
    西雅图正处于烟笼雾绕中。那些滑稽模仿秀和脱衣舞,房间里的那些雪茄、葡萄酒和报纸,那些烟雾,那些渡口,那些早晨的咸肉、鸡蛋和吐司——这样的甜美之城就在山下。    
    再往下走,茂密的森林出现了。深褐色的树木粗壮高大,空气纯净清爽,西北一片郁郁葱葱,蓝色的松针,透着清新的气息,小船在湖面划出了一道痕迹。它即将载我而行,不过,现在还是让我继续自由摆动,向下而去吧——以前也曾有过这样的秋天,乔伊斯还为此写下了一个长达两行的单词——brabarackotawackomanashtopataratawackomanac!①    
    当我们到达之际,我们将点燃三枝蜡烛,为三位死者守灵。    
    还剩下半英里的路途,但道路比刚才更加难走,大大小小的砺石在脚下如同沟壑纵横——我终于哭了起来,为自己哭泣,诅咒着这条山路——“为什么它永远都无法终止!”——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严重的抱怨了,我在荒凉峰顶的窝棚门边也曾这么抱怨过:“事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终了?这是一条生老病死永劫轮回的道路,在时间和空间里永远轮回下去。一切必须终了,可是天啊,它却永远都无法终止!”我发足狂奔而下,但最后实在不行了,只能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头一次感到如此筋疲力尽,毫无头绪。    
    小船正朝这边划过来。    
    “可我无法到达了。”    
    我在地上坐了很长一段时间,脸色悒郁,无比绝望——“我无法到达了”——而小船正在不断地向我靠近。它就像是被时钟化了的社会文明,按时运作、准点无误;也像是铁路上的火车,尽管你赶不上但你还是得知其不可而为之,要去尽量追赶——它已经被波塞冬和他的英雄们用钢铁般的力量摧毁了,被高僧大德用机锋禅语摧毁了,被神摧毁了——我挣扎着站起来,努力想迈出步伐,可我已经无法迈步,我根本走不动路,我努力支撑着的双腿对我像是某种异己的神秘之物——啪啦啪啦——    
    最终,我看到我的脚在我面前迈动,像是拉长两臂把某个极为沉重之物抱到一个平台上,那扭痛感实在难以忍受——仅仅稍次于赤脚的疼痛——我的脚底板已经满是血泡和裂口,像犁一样穿山越岭,像醉汉一样向下滚落,不断地滚落,但又不彻底——如果醉汉真这么滚落,会比我的脚板伤得更重吗?——唉,我的每一步履、膝盖的每一起落,都要靠着那双扎满棘刺的脚迈出,就像在剪刀上行走,一路虫豸遍布,林子里枭声四起——尘土——我累得跪倒在地。    
    剩下的路就这样挣扎着走走停停。    
    “唉,该死的,唉这该死的一切!”最后的一百码,我声嘶力竭——船已经停了。弗雷德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呼啸,不似猫头鹰的枭声,倒像是印第安人发出的长啸。我把手指放到唇边,回了他一声口哨——在我跋涉余下这段路途的时候,他跑回船上看一本西部牛仔的小说。我不希望他听到我的哭喊,但他绝对能听到我迟缓无力的脚步声——噗拉噗,噗拉噗——悬崖边有块石头上的小石子扑簌簌掉了下去,野花对我毫无兴趣……    
    我一边走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无法到达了”。这个念头像是发着磷光的底片,灼热地在脑子里过着电影,“但你必须到达”……    
    荒凉兼荒凉    
    下山复下山    
    道路何艰难    
    五十三    
    好了,现在一切都好了。湖水就在眼前,水波拍打着漂浮的木头,发出刷刷的声响。我已经走向浓阴覆盖的小径,只剩最后几步就将到达船边——微笑像水波一样浮到脸上,我笨重地迈步,拖着两只脚板一步步朝前挪动。左脚板起了个大水泡,我想可能是被某块锋利的碎石割伤了脚底板——    
    我的情绪为到达而兴奋不已,甚至没有意识到我已经回到了这个世界之中……    
    在世界之尽头,无论遇到谁,也不会比遇到弗雷德更美好了。    
    弗雷德是个护林员。他属于老式的林中住民,每个人无论老幼都很喜欢他——他郁郁寡欢地住在简易房里,脸上带有一股悲凉的神色,无精打采地凝望着眼前的虚空。他有时一言不发,让你自斟自酌,而他在一旁恍惚出神——你若注意他的眼神,就能从中领会到那些无法言说的内容——他总是看着远方,而那里空无一物——这里的林中住民,都具有伟大的菩萨之寂静——噢,布莱基·布莱克喜欢他,安迪喜欢他,他的儿子霍华德也喜欢他——今天摆渡的不是那个忧伤的老好人菲尔,他休假了。弗雷德戴着一顶稀奇古怪的帽子,伸着长得不可思议的帽檐,在他绕着湖岸拉船过来的时候,他用这个来遮阳——    
    “山火防守员来了。”戴着纽扣帽的渔民们相互传言。他们来自贝林翰和奥达,或是斯科霍姆希和温哥华,来自松树繁郁的小镇,来自西雅图的市郊。他们轻轻松松地坐在湖边,悠闲地撒网捕鱼——湖中那些欢愉自在的秘密鱼群曾经一度是天空的飞鸟,但它们堕落了——天使们也堕落了;这些渔夫,失去了翅膀,必须糊口为生——那里,他们寻求着欢愉的死鱼之欢愉——我曾经见过这一幕,鱼儿在钩上张大着嘴喘气——“如果狮爪近在咫尺,就让他撕开我吧……但这种勇气于事无补……”鱼儿上钩了——    
    渔夫坐岸边    
    悠然撒渔网    
    老弗雷德的全部工作就是全神贯注地察看渔民们的营火,提防它们不慎烧成野火,或者是烧到了林子里——他有一副巨大的双筒望远镜,能看清最远处的湖岸——是否有非法的露营者——小岛上是否有醉醺醺的派对,他们会带来一堆睡袋和豆类罐头——有时也能看到姑娘们,中间偶尔也有几个美女——在那摇荡的船只上,女人成群结队地出现,秀着大腿,甚至是全身。在这个生老病死、永劫轮回的世界上,这些可怕的女人们,展露着她们的大腿,向前转动着轮子……    
    何物于尘世    
    推动轮回转?    
    此物两腿间。    
    弗雷德看到了我,开动发动机,慢慢向我靠近,以便能够更清楚地审视疲惫不堪的我。他一开口就问了我一个什么问题,但我听不清楚,所以问道,“嗯哼?”他好像觉得十分惊奇。可是我们,在那孤独的旷野里像鬼魅似的消耗了一整个夏天,早就丧失了所有的知觉,让时间变得相对短促,同时也能让自己恍若生活在别处——我知道,一个刚下山的山火瞭望员,看上去就像一个淹死鬼再现人世——弗雷德再问了我一次,原来他问的不过是如此:“上边的气候怎么样?热吗?”    
    “不热。一股强风从西边吹了过来,可能是从海边吹来的,山上一点都不热,比这里还要凉一点。”    
    “把包扔给我。”    
    “不行,它实在太沉了……”    
    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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