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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625-面朝大海-第3部分

小说: 625-面朝大海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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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没上市场买过青菜,也不知道市场上的青菜已经涨到几块钱一斤了。一下班我们就顺着马路走向尽头,然后跳进沟里,摘菜。有一件事我们都心知肚明,那就是青菜不会自己整整齐齐地长在沟里,想到这里,我们的动作就会慢下来,慢下来并不意味着停止,我们的工资毕竟不够买青菜吃,而且又没有人来送我们去派出所,所以这项功课还得继续做下去。    
      有一天我们太过放纵双手,菜摘多了,吃不了,丢了可惜,我就带回单位给了师傅。师傅说她还没成家,叫我转送别的同事。这样我就养成了给同事送菜的习惯,当然不是每天都送。由于每次送菜时没有造花名册登记,难免挂一漏万,而且送的菜也未必合人家的心意,所以不到一个月我差不多把全科的人都得罪了。得罪最严重的是刘老太。刘老太就是说我身体素质差的那个老太婆,她本来已退休了,但强烈要求返聘,单位只好把她返聘回来。她是专职政工员,管全科的吃喝拉撒和思想动态,由于吃喝拉撒基本上都在家里搞掂了,所以实际上她就管后面那半截。我后来对在印刷品科的工作进行了反省,开始怀疑自己是故意把刘老太给忽略了,这样说来就显得我的心胸很狭隘,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谁对我不好我就对谁不好,这不太像一个共产党员的身份。    
      我在大学里混进了党的组织,这使我后来面对党的优秀儿女时感到很惭愧。刘老太每次开我的思想政治工作会议时对我这种人能够混进党的组织感到很愤怒,对此我也毫无办法。我大学时的政治辅导员是我的老乡,他每隔几个星期就要我写一份思想汇报,然后就把我塞进了党的队伍。我后来一直想以一个党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譬如说领导上让我教书,我尽管不愿意,还是会按时去上课,学生不听我讲课,自己在下面安排节目,只要不影响他人,我也不会太过为难他,而且我绝对会把课时上满,连半分钟的水都不会缩。这一点领导上派人考察过,证明我是个诚实的人。我实际上本质并不坏,只是有时难免会放纵一下自己。刘老太一点也不考虑我的这段心路历程,在她看来,我每项活动都是针对她的。这样我的处境相对其他人来说就要悲惨得多。譬如说我有个脱痔的怪毛病,三天两头,这位痔兄就要探出头来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每次大解难免会花点时间来敷衍它,蹲厕所的时间就很难确定,有时长,有时短,最长超过三小时,站起来两眼发黑,一头栽倒在地。这个悲惨的故事不能老挂在嘴边逢人就说,不知底细的同事对我老占着茅坑就有些意见,心地好点的人说我有恋厕癖,心地坏的人说我偷懒。刘老太就不是说不说的问题,她恨不得杀了我。这老太婆泌尿系统有毛病,她那尿不受小脑控制,有时一上午拉不了一泡尿,有时一小时要拉几泡,我占着茅坑就等于戕害她的身体,对此我深以为歉,但我也没有办法。刘老太是管吃喝拉撒的,她都没办法,我连吃喝拉撒都摊不上管,更没办法了。我也找领导闹过,要领导再建一个茅坑。领导说,我们是在人家的地头上,建不建茅坑由人家说了算。领导说,人家未必愿意多建一个茅坑呢。说得也是,我们天天拆人家的邮件,而且还扣你没商量,害得邮局天天有收件人来找麻烦。如果我是邮局的领导,我就让海关把屎尿憋回家里去。可惜我不是邮局的领导,我只是一个新入关的海关干部,整天给刘老太追得屁滚尿流,连拉屎都给她监视。    
      上班对我来说真是活受罪。我一见到刘老太就双腿发软,我特别怕她拿眼看我,她眼睛又大,眼神又足,两道眼光就像两把无影剑。一想到她两眼在看我,我就背脊发凉,把跟师傅在一起的一点欣喜劲也丢了。师傅年纪是大一点,但有气质,洁净、素雅、漂亮、大方,跟她在一起,我才有点精神劲儿。两人整天面对,又看些五颜六色的东西,难免心猿意马,我的眼神就老往师傅的敏感部位上走。那些天,一出办公室,眼圈发黑,四肢酸软,眼里就只见女人的乳房和大腿,有好几次差点给汽车撞死,幸亏师傅跟在后面,拉我一把,救了我的小命。师傅怕我走火入魔,很是担心,叫我晚上去找点节目。那时我还不知道晚上找节目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去哪里找节目。    
      托刘老太的福,她把我的病治好了。我整天背脊发凉,心火就上不来,走在马路上,也不会把汽车当女人。在办公室,眼神还免不了往师傅身上走,但次数没那么多。师傅还能忍受。    
    


第一章不人道的地方(2)

    我在拆印刷品的时候,一不小心拆了一封信,拆开了才发现是美国领事馆的。在海关,这就叫出了事,稍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外交信函是免验的。我一个堂堂的研究生,犯这种低级的错误,自然是不可原谅的。领导批评我,叫我停下手里的活,让师傅带着去一趟公安局,让公安同志把这封信复原。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我还没干过,而且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公安局,因此觉得撕一封领事馆的信,挨一回批还是蛮值得的。再说可以跟师傅单独外出,又避开了刘老太,真可谓一石数鸟。所以我后来一看到领事馆的信,不管是美国的,英国的,还是阿联酋的,都忍不住产生撕信的冲动,之所以没撕,一是不能老出事,二是怕见公安局的阿双。阿双是打字员,兼传达,譬如我们的信要送到技术部门去修复,就得通过她的玉手转过去。这样她也算是小有职权,如今有点职权的人都会用权,连小孩子都会,所以师傅就得对她低眉浅笑,我也陪着笑。师傅乐意做的事我都乐意做,何况是笑。师傅对阿双说,以后就由小江跟你打交道,小江是名牌大学的研究生呢。这话让我很惭愧,高才生犯低级错误,这是其一,其二是师傅认为我还会继续犯错误,所以要经常跟阿双打交道。阿双说好啊好啊,多交个朋友。    
      办完事已经十二点,阿双说,吃饭时间到了,一起吃饭吧。师傅的脸色有点勉强,她嘴角动了动,还没说出话,我就说,好哇,我请你和师傅吃饭。我这叫拖时间,宁愿花钱也不想太早回去面对刘老太。    
      阿双带我们去一家小酒店。这是我没有料到的,我所谓请人吃饭,就是请吃大排档,我还没在酒店吃过饭呢,就是吃大排档,也是师傅带出来的。我以前就吃点面馆饺子馆之类的,师傅见我整天面黄肌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就带我去大排档,叫我多吃点肉,还叫我有空多煲点汤喝。我看吃大排档比饺子馆贵不了多少,吃得又舒服,就吃开了大排档,有时是自己吃,有时是跟朋友一起吃,更多的时候是涎着脸要师傅请吃。吃酒店我还没有那个经济实力,所以一进酒店我就双腿发虚,坐下后就全身出汗。我粗粗看了一下菜牌,一个青菜二十几,一个煲仔三十几,点三菜一汤我就要出洋相。我口袋里还从来没有超过一百块钱呢,除了发工资那天。    
      这是有生以来吃得最没滋没味的一餐饭,鱼呀肉呀塞进嘴里就像嚼木材。师傅说,看你一脸难受的样子,是不是没钱买单?阿双说,不是吧?第一次请我吃饭就想逃数。我说哪里哪里,这点钱还出得起。心里却在为这出戏如何收场发愁。我很后悔没有及时办一张牡丹卡。朱镇上个月办了张牡丹卡,他劝我也办一张,说是万一没钱了还可以向银行透支。我说这玩意儿太麻烦,要去银行存钱,还要交管理费,不办。我正一筹莫展,左肩给人重重拍了一掌,我一头火起,就想找人晦气,扭头一看,拍我的是位阿Sir,看起来还很面善。这人在哪里见过,就是想不起来。阿双开始骂他了,阿双说,死大伟,手脚这么重,你想把他的肩膀卸下来呀。说着就摸我的胳膊,问疼不疼。我的胳膊本来很疼,这时就不觉得疼了。她一摸一问,我脸上的颜色就挂不住,红了。师傅看到这里,抿着嘴偷笑。    
      大伟就是那个片警,我当盲流的时候,他介绍我去一家酒店打工,尽管酒店老板恶心我,我还是很感谢他,只是我一不小心把他的呼机号码丢了,在他的眼皮底下失了踪。我说伟哥,好久没见,怪挂念你的。大伟找了把椅子坐下来,他阴阳怪气地说,挂念我,也挂念双儿。双儿立即叫了起来,她说,死大伟,一双臭嘴没遮没拦,我跟小江可是才认识。大伟啧啧连声,他啧完了说,谁不知道谁呀!双儿又要跟他急。他说,别闹,别闹,叫酒,我要跟我兄弟喝酒。说着招手叫部长。大伟叫了支XO,又加了几个菜,末了吩咐部长,把数入到玫瑰房。    
      我倒满酒,连敬大伟三杯,我是真心感谢他,他总是在我困难的时候救我于水火,尽管这次不是救命,是救面子。在我看来,面子还大过命呢。大伟和师傅也很熟,他说,琳姐,又出事了?这次是得罪了哪国领事馆?师傅抿着嘴笑,眼神却往我身上开小差。大伟从玫瑰房出来时已经有七八成醉,连饮几杯,已经醉到九成了,但人还清醒。他说,知道了,找机会跟双儿见面,拿领事馆出气,小兄弟你可真有出息。    
      如果请人吃饭就要惹火烧身,那么绝对不会有人请吃了。问题是有人捞到盒满钵满,不请人吃几顿他心里不舒服。我是属于没挣到钱又要摆谱的那种人,师傅说我惹一身骚是活该。她是拿我和阿双的事开心呢。自从那次饭后,阿双隔三差五就给我挂电话,她说,你出来吧,最多我请你吃饭。这样她一打电话我就得请她吃饭,害得我下个月的工资这个月就花光了,我只好在约会完了再深夜加班加点爬格子,然后求我的同学给我留点版面好登垃圾。我的同学都怕接我的电话,他们相互联系时有一句口头禅,喂!垃圾大王有没有给你打电话?    
      如果不请阿双吃饭,我就会面临很多困难。首先阿双会不断给我打电话,我每接一个阿双的电话,就发现师傅的嘴角变得更像蒙娜丽莎;其次我去公安局办事就没那么方便,有些事是很难保证的,譬如说难保哪一天又会一不小心拆开领事馆的邮包,就算我不拆,我的同事难保哪天会心血来潮,拆一个邮包让我跑跑公安局。万一阿双心情不好,不给我传达,问题就会显得很严重。大家都知道,领事馆的东西是拖不得的。我每跑一回公安局,师傅的脸色就会阴晴不定,难免对我耍点小脾气。我尽管是学文学的,也看了不少才子佳人的小说,可对生活中的女人还是摸不准,你很难猜到她们什么时候要发脾气。我宁愿得罪师傅也不能得罪阿双。得罪师傅她顶多就不睬我,或者做脸色给我看。不睬我就不睬我吧,我也不睬她,她做脸色给我看我可以不看。但阿双不睬我我就办不了事,她给我脸色看我就得看。    
    我一收到家书就特别难受。我老爸特别爱给我写家书,一个月要写两封。尽管说的也就是家长里短,可我看了就心烦。我爸是个老实人,他的最大特点是一无所嗜,他的另一个特点是没用。说他没用也就是说我没用,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我本来就应该在家里跟着他耙地,我这身骨架子就是生来耙地的,他偏要让我去读书,而且苦拔苦挣供我读完研究生,让我到城里来当干部,害得我空有一身骨架子,没一点力,还给人骂成林黛玉。我老爸有个观念,他认为把儿子供了出来就得顾家,要先把家里拾掇好,迟一点再谈婚论嫁,所以对我工作大半年没怎么往家里寄钱很有看法。这种观念在我乡下很行得通,家乡的父母官说,供一个大学生就是脱贫一个家庭。对此我也有同感,问题是我在大学里欠了不少钱,毕业后就拼命还钱,后来还遇上个双儿,害得我连自己的肚皮都填不饱,只好把家里先搁一边了。再说我始终觉得家里有吃有穿,什么都有,就缺个钱。没钱也能活下去,有钱当然会活得好一点。老爸可不理这一套,他说我再不寄钱回去,他就要过来看看。他以为我在城里三妻四妾呢。    
      老爸觉得结婚是件简单的事,城里的姑娘花心,又看不起乡下人,不如在乡里找一个。他说石留就是一个好姑娘,找她就行。他把石留当成了未过门的儿媳妇,在街上碰到了就要拉到家里去吃饭。石留没有像别人家的未来儿媳妇那样,不时到未来婆婆家拾掇拾掇,他倍觉伤感。他对洪玫不仅没有好印象,而且没有好脸色。洪玫是石留的同学,也是我的同学。大家都觉得石留比洪玫漂亮,清纯,可爱,可我就是喜欢洪玫,因为她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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