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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部分

心灵史-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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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哲合忍耶沙沟派尊为第六辈导师的人,就是屠夫左宗棠奏折中写到的“马五十六”;他
在清公家档案中,被查明为大忍爷马耀邦之子;而《哲罕耶道统史传》称他和他的弟弟马五
十九均是四东家爷(十三太爷马化龙第四子)之子,后来他被大忍爷收养过继。
  后来,他有了学名,叫马进城。但教徒们感于他的苦难,尊称他为汴梁太爷——他是在
金积堡覆灭后大约四年被押赴北京内务府,受了阉割酷刑之后又发往汴梁为奴的。
  他的经名起得令人战栗——阿拉伯文“西拉伦丁”指的是短暂的弦月,尽管它属于圣
教。传说,当年金积堡一带的阿訇们都以为这个经名不吉祥,因为新月转瞬即逝,而且只要
稍有云雾便隐显不明。有的人能看见他,有的人却看不见他。
  在十三太爷马化龙五十六岁那一年,他降生于金积堡。按照西北习俗,以老人高龄为乳
名,称作“五十六子”。
  同治十年,他刚刚七岁。最初他被多斯达尼拥掩着,混在发配平凉安置的回民老弱中。
他跟路举步,在风雪交加之中,随着一万多人的褴褛行列,走到了平凉。左宗棠在平凉安
帐,要亲眼看一看这些与他血战多年的人的样子,同时对难民实行严厉的甄别。
  金积八大家的七名(一说五名)女眷,就这样在平凉被查了出来。她们为了避辱,撕开
发髻,吞下藏在头发中的大烟,集体自杀。后来被葬于平凉拱北,几座土冢至今犹存。
  五十六子马进城也被甄别清查出队。传说,审问的官吏有意开脱他,一再问他究竟是不
是马化龙的孙子,企图助他蒙混过关。但是,七岁的男孩一连三遍都大声回答:
  是,我就是马化龙的孙子!——这时,突然大地震动,法庭上灰尘弥漫,那官吏慌了。
  他先被关进西安监狱,年满后(也许就是左宗棠所说的十一岁)被押赴北京。残存的哲
合忍耶教徒企图营救,但没有成功。
  北京哲合忍耶教徒金月川(金抡元),是北京东城墙内诸大粮仓的负责官员,曾控制仓
场公署,使回族贫民四方来投,卖苦力以求食。后来升任运河北段督运使,成了北京回民中
有权势的大人物。金月川是如同张家川的李得仓一样的人,虽世事得意,但对哲合忍耶感情
深重。这位虔诚的上层教徒在北京竭力周旋,但仍不能使西拉伦丁·马进城免受阉割苦刑。
于是金月川处处贿赂,勉强使清廷决定充刑后的西拉伦丁·马进城到汴梁城,给一家姓温的
满人小吏为奴——而不用再远充新疆等边远极地。
  大约在光绪登基,清朝改元之际,残废的少年西拉伦丁·马进城进了汴梁城——我无法
考据他的经名和学名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才有的,我只是觉得一片无穷的伤感从他的资料中向
我扑来。两个名字都那样地宿命,两个名字都那样深沉地折射着哲合忍耶的观点。我仿佛一
下子同时走进了许多世代上下百年的各种各色的哲合忍耶的人群,我们不多诉说,似诵读似
沉默,感叹中带着诚服和知感。我逐渐学会了,我不提问。
  人心的主观就这样勾销了黑暗的历史。是的,左宗棠有什么理由认为他是胜家呢?一切
都是伟大的前定。最生动和最有征服力的信仰就是前定论。
  进城——每年都有从各处山沟里出来的哲合忍耶回民走。进开封(汴梁)城。拱北早巳
荡然无存,地点也已经含混不清——在一个人声鼎沸的公园里,红男绿女们不会注意一些戴
六角白帽的粗鲁农民。他们勉强找到了一个地方,跪下,脱了鞋,深深地致礼,点燃远道带
来的安息香。然后,在游艺场的喧闹中,在稠密的人流中,他们开始诵经悼念。有一线不易
觉察的弦月,悄然地高悬在晴空之上。
  事情完了,主观的心情已经熨帖。他们站起身来,摘掉头上的六角白帽走进人群。汴梁
城并没有察觉。莽莽尘世中根本没有他们的痕迹。他们体味了进城的苦涩,他们看见了瞬忽
的弦月,然后他们就消失了。
  这就是现代中国都市与哲合忍耶的关系。
  

第03章 冷面的人

  哲合忍耶一直不去调查汴梁的那个满人官吏。正如他们一直传授的这部历史中的其他人
物一样,这位姓氏不详的官吏叫做“温大人”。西拉伦丁·马进城受宫刑之后,身体虚弱,
万念俱灰。北京城的哲合忍耶上层金月川无计可施,只得送他上路。
  据《曼纳给布》记:
  昌平州的吴乡老说,起身之际,金大人(设席)请了毛拉和狱卒。他在店里准备了一席
饭,让他们一块吃了。但是,毛拉一句话也没有说。于是,毛拉就朝着汴梁起身了。
  大概正因为这种歉疚,金月川和北京的哲合忍耶教徒特别记挂着汴梁。后来哲合忍耶又
东山再起之后,传说北京教徒曾参与了为西拉伦丁·马进城迁葬。
  关于这位残废的少年在汴梁城里的经历,哲合忍耶各种内部阿拉伯文抄本都记载很少。
  哲合忍耶在这件大事上,仍然保持着与外族相宽容的习惯。传说,这位温大人待西拉伦
丁·马进城很和气,由于这奴隶不吃主人家的饭食,总是每天给他一些麻钱,让他买东西
吃。后来听多了此人出身非凡、冤屈太大的话,温家居然让他与子侄一块读书。直至他病危
时,温家还问他:汴梁有无你家亲戚,你死后是否让我们按回民章程葬你。甚至传说温家为
他缝了一件袍子送终,此袍后来被哲合忍耶获得,撕开缝了礼拜的六角帽。似乎,后来哲合
忍耶的人和汴梁这家满人一直有着交往,曼苏尔·马学智说,他曾在一个斋月里去汴梁,温
家的子侄告诉他说,西拉伦丁·马进城“夜间不睡觉,不知在作什么”。
  夜间从来不睡——这个传说,我从许多哲合忍耶老人那里都听说过。一个衰弱的少年,
一个病重的青年,白日里沉默而顺从地忙碌,到了夜间便一人独处,通宵达旦。
  每当想象这样一个形象时,我便觉得心中一动。
  光绪初,哲合忍耶死灰复燃后,曾经企图把西拉伦丁·马进城劫出汴梁城,出面者是大
名鼎鼎的西府夫人白氏。
  劫难后,西府夫人辗转避祸,后来藏在昌平哲合忍耶坊上。李得仓逐渐控制了张家川,
并且悄悄在那里藏下哲合忍耶的火种以后,她又回到张家川山区。
  西府夫人乘着一辆骡车,到了汴梁。她打发一名教徒去温家找西拉伦丁·马进城,自己
半掀着轿帘等候。不久,西拉伦丁·马进城随着人来了,西府夫人一掀帘子,喊道:“走!
咱走!谁受这个罪!”西拉伦丁·马进城一见是她突然一转身,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径直回
了温家。西府夫人和随从都惊呆了,只能目送着那冷漠的背影。
  ——他的行为,至今还在为人们猜测着。理解这样的行为,也许需要非常特殊的认识。
拒绝自由、甘做罪人的行为所具备的强烈的宗教意味,最初曾经使哲合忍耶震动和不解。教
徒们只觉得难过,只觉得无奈,只是顽固地在暗中围绕着他。
  为着暗中保护这个受难者,哲合忍耶在汴梁温家邻近开了一个小店铺。每日,店主人坐
在铺面上,盯着温家方向。
  西拉伦丁·马进城出现在巷子尽头,缓缓朝铺子走来。店主人马上把一串铜钱叠放在案
上,等着他走近。他走进店铺,漠然地看了一看,伸手拿起那叠铜钱,然后默不作声地走
了,头也不回。
  店主人也习惯了沉默着做这件事。以后只要看见西拉伦丁·马进城走来,店主人就把一
叠铜钱放在案子上。他有时只取几枚,有时把一叠都拿走。日子就这样流逝着,双方彼此心
领神会,但都沉默不语。
  据教内老人回忆:有时候,我们的毛拉来了以后,坐在板凳上歇息一会,然后把钱拿
走。店主人家都是汉民装束,腰带上插一根旱烟袋(回民不抽烟),见了毛拉,也不道色俩
目。
  就这样,过了几年。后来;有几天接连不见毛拉来临。店主去打听,问不到消息。再过
了好久,他还是没有出现。店主人突然哭了起来,他知道,毛拉西拉伦丁·汴梁太爷马进城
无常了。
  曼苏尔在他的著作中这样总结过:
  汴梁太爷白天当奴隶,伺奉异教徒假主人;夜晚他则侍参真主。甚至,他把侍奉假主人
与侍奉真主放到同等位置。他说:躲避卡费勒的统治,就是违抗安拉的命令。他整夜都不睡
觉。无论什么时候叫他,人们都发现他在熬夜。
  光绪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九日,西拉伦丁·穆罕默德·索迪格·马进城以二十五岁青年之
身死于汴梁。温家后代对曼苏尔阿訇说:
  我们请了医生给他看病。但是吃药没有用处。于是,我祖母说:吃药不成,你吃些大烟
吧。他答道:我从来不吃那种东西。到了光绪十五年,病情险恶了。我祖母问他:在这儿有
你家亲房吗?我们去请了来,照你们回教办法埋你。他答道:没有。我死后,若是有人来探
望我的坟,你们就指给地点。十二月二十九日晚间,他闭上沉重的眼皮,不再言语。我祖母
唤他,他睁开眼。祖母问:你认识我吗?他答道:你是老太太。他欠起身子向她道了别,再
躺下,闭上了眼。我们守着他,深夜里他停止了喘息。我们给他穿上衣服,装进了棺材,三
十日埋葬了他。
  同治大起义的主帅、十三太爷马化龙的残存后裔马进城,就这样以汉民风俗入殓下葬,
并结束了他自童年以来的全部受辱受难的生命。他死后被哲合忍耶教徒尊称为汴梁太爷,并
被哲合忍耶沙沟派追认为第六辈穆勒什德。
  没有人知道那种野蛮的腐刑日后究竟是否能痊愈。一切关于他的传说,都使人联想到那
刑伤后来仍然长久地折磨过他。他的肉体被破坏了,整个人身变成了病灶。他的灵魂被彻底
地侮辱了,全部精神和意识都从幼年便畸形而神秘地发展。他的拒绝,他的冷面,他的顺从
都永久地留给了哲合忍耶。让他们代代领悟,让他们咀嚼品味。
  他的坟茔在开封(汴梁)满城的城墙根。直至民国初年、温家人尚在时,那坟的位置还
是肯定的。哲合忍耶曾经打算在坟前立一块碑,但不知为什么没有了下文。后来,哲合忍耶
分成沙沟、板桥两派以后,关于这座圣徒墓的传说便含混不清了。有人说此坟已被搬迁;有
人说其实并没有搬迁;有人说汴梁太爷后来葬在张家川北山宣化岗;又有人说最后葬在张家
川南川——像哲合忍耶任何一辈导师的坟墓一样,毁坏迁徙都不可避免,被信仰激动的世界
是不会容许安宁的。
  ——因此,汴梁应当就是汴梁;就像兰州永远是创道者马明心的纪念地、四旗梁子永远
是统帅马化龙的纪念地一样。由于岁月的淘涮,汴梁日益变成开封市——准确地找到那处老
满城的城墙根,是愈来愈困难了,但是哲合忍耶的信徒仍然在涌向汴梁。准确地找到汴梁并
不困难。准确地记住十九世纪那段受辱史并不困难,尤其每当岁历巡回到十二月二十九日,
河南省普降大雪的时候。
  

第04章 致统治者

  哲合忍耶把一位事实上并未掌教,而且终生受辱的刑余之人尊为自己的一辈宗教导师,
这总使我沉思。也许,哲合忍耶只有走完了这样一步,才算完成了对自己信仰的抽象。像一
个朴实的人,他怀着初衷而踏上了一条残酷的路,于是牺牲成了他追求的唯一通道。他的性
格在这条血路上急剧地升华了、扭曲了,高贵而孤立。他热情地坚信着,他不能像世人一样
无视古人的苦难。他虽然只是一个底层穷人,但他总是想向国家和强权宣判,如同一名早生
的后世法官。血脖子教——这与世界上那些仅仅有一点模糊的宗教渴望的人们差距太大了,
形式的完美恰恰使自己被冷漠和疏远。哲合忍耶需要一种补充,需要一种阴柔的、符合大多
数人同情心的限度的、普遍的宗教形象,让中国的良心能够与自己的一切结合。这就是汴
梁,那个无辜的罪人,那个被残酷侮辱的弱者,那个选择了忍受和顺从的受难者。
  汴梁太爷马进城的事迹,使哲合忍耶在中国的超人光彩得到了收敛。由苏四十三的华林
山起义、由张文庆的石峰堡起义烘托的伟大先行者马明心;还有由每天清晨五十六遍念辞温
习的十三太爷进官营故事、由动人的《艾台依吐》描写的头颅故事渲染的伟大牺牲者马化龙
——如今获得了一种平易近人、但是更使人悸然心动的陪伴。人很难达到马明心和马化龙的
超人境界,但人会感到汴梁太爷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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