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世记-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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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打了叉，是批判他的大字报！赶紧读了。据揭发，他资产阶级出身，对社会主义心怀不满，本不足为怪。但有人见他收罗图书馆流落出来的英语“四旧”，怀疑里通外国，就提高革命警惕性翻看他的日记，果然连篇累牍都是资产阶级糜烂生活的描写！什么仙山琼岛上花园洋房，左边篮球场，右边游泳池。他在那里娶一对姊妹花为妻，终日享受“雅各之福”，无人匹敌，直至上帝召唤之日。当时我想：“雅各之福”是什么东西？说的是外国的事吧。可他干吗畏罪自杀，“自绝于党和人民”呢？这么做，就等于认罪呀！一个人晚上躲在帐子里对自己倾诉的东西，不等于他白天的思想觉悟啊！非常为他惋惜。夕阳如血，书房里落下浓浓的阴影。钟楼上鸽群盘旋，天空那么明净，仿佛还回响着他的哨音。摩利先生低了头，久久没有说话。我便起身告辞。他没有挽留，只喃喃道：“他们的命运的确不同，一个有牛羊奴婢，可以讨好愤怒的老爷，与之和解；另一个却一无所有，除了他的日记和梦幻。”这一句话，财产对亚当子孙的命运的摆布，深深触动了我。回想起来，也是我对法律问题产生兴趣的开端。二〇〇三年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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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肩一族是这样灭亡的：族长哈莫（hamor）上了年纪，夫人才为他诞下一子。因见婴儿长得结实，认作大神巴力的恩典，遂将山肩（shekem）上面族人聚居的城的名字给了儿子，也叫石肩（shekem，旧译示剑）。石肩长大，胴体颀长英俊白皙，人人称羡。只是父母溺爱，自幼不受管束，鲁莽任性犹如一匹公驴（hamor）。族人遇上，都小心避让。一天，石肩无事，出城溜达，见几个少女在小溪边嬉戏。其中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不似本地人，十二三岁蓓蕾初放时节，分外娇艳。他就起了歹念，上前一把将她搂住，说要同她认识。少女惊呼救命，同伴早吓呆了；路人见是石肩，谁敢阻拦！可怜少女就像羊羔掉进了狼窝，挣扎已经太晚。也是命中注定，恶狼发泄了淫欲，却被小羊的美貌迷住了，居然想赢得她的芳心。央求父亲说：我爱上她了，给我去她家提亲吧，我要娶她！哈莫本是不同意的。但转念一想，儿子成家也好，有了家室牵挂可少在外面惹祸。便让石肩把少女带来问话：别哭了，姑娘，我儿子
意提香（约１４８５—１５７６）：《贞女遇暴》。喜欢你呢。告诉我，你是谁家的女儿？问了几遍，她才抽泣着回答：雅各。哈莫一惊：她是希伯来头人的闺女！还记得他们刚来时的情形：黝黑面庞，裹着毛毡，拄着手杖，大声请求允许在东门外宿营。不久，又提出买下那片土地，供他们安家放牧。双方谈妥了一百块银子的地价，雅各立即付款，似乎颇有些财力。还在橡树下砌了一座祭坛，按时集会礼拜（《创世记》33：20）。想到这里，哈莫叫人备一份厚礼，自己穿戴整齐，出城去见雅各。雅各已经站在帐篷门口，仿佛知道哈莫要来。他听着族长赔罪和提亲，垂下花白的脑袋，一句话不说，也不看礼物。一直等到十一个儿子从牧场归来，才抬起头，把蒂娜遇劫的事对他们说了。哈莫见众人变了脸色，忙把赔罪提亲的话又说一遍：我儿子的心已经系在你们家姑娘身上了，请将她许配给石肩吧。
第二部分第47章 创世记
让咱们两族通婚，结为亲家；今后，你们就以石肩城为家，自由自在地生活，想置业也成！石肩在家等得心焦，忍不住，也赶来了。他对雅各和蒂娜的哥哥们说：我爱蒂娜，你们提条件吧，无论多少聘礼都行！求求你们了，让我娶她！雅各又垂了头。蒂娜的哥哥们小声商量了一会儿，道：不行。祖宗立下的规矩，姑娘不嫁没受割礼的外族人；嫁了便是以色列莫大的耻辱。所以，除非你们的男人都行了割礼，我们的姑娘才可以出嫁，雅各和哈莫才做得成亲家。否则我们就只好带走蒂娜，离开石肩！没等父亲说话，石肩一口答应，因为他心里只想着蒂娜。哈莫觉得割礼不过是一小道伤口，便点头同意了。父子俩回到城门口，族人已经聚集在那里。哈莫把雅各家的通婚条件说了，问：大家赞不赞成？让他们留下，住在我们中间，我们娶他们的漂亮姑娘；将来，他们的大群牛羊不就归了我们？族人一听，乐了，都嚷嚷赞成。次日，族长带头，全体男子包括儿童在内一起割了包皮。只有石肩的祖父等七个老人不肯，怕希伯来人不怀好意，坚称割包皮背离祖制、冒犯神明：为娶一个外族姑娘，男人家就都短掉一截，迦南的亲族会怎么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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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南诸部皆是挪亚的幼子含的后裔（见前文《宁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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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没人理睬他们。第三天，石肩城的男人正在疼痛难忍之际，蒂娜的二哥西缅和三哥利未提着刀剑，率人进得城来，见男人就砍！他们冲到族长家里，乱刀斩了哈莫和石肩，带走了妹妹。随即洗劫全城：男丁一个不留，统统杀光；女人小孩和牲口，连同钱粮细软，全部掳走。雅各见儿子报复如此狠毒，叹道：你们给我闯了大祸，从此整个迦南都要恨死我了。一旦他们联合起来攻打我们，以色列就厄运难逃了！可是西缅和利未不服气，说：石肩抢我们妹子，他们怎么不管？难道蒂娜是娼妓（zonah）不成？蒂娜遇劫与石肩毁灭一事，源出《创世记》第三十四章。此章就叙述结构而言，是插入“雅各传奇”的一个独立片断，行文风格与前后章节颇不类似。例如，故事自始至终未提上帝，仿佛这一次耶和华故意掉头不看人间的罪行和屠戮。而可怜的少女后来的命运，就干脆略去了。好比大教堂里突然闯进一只燕子，惊慌失措地拍着翅膀，转眼又从另一扇窗口飞出，消失在无边细雨之中：蒂娜留给我们的，便是朦胧一片“伪经”传说和解经博士的索引考释了。有两个注家回避不了的问题，可以稍加讨论：石肩强暴蒂娜，应当受什么惩罚？西缅和利未屠城，又该如何解释？蒂娜是少女，依摩西所传的律法：强奸未订婚之处女（bethulah）者，必须向处女之父赔偿五十块银子（相当于一份聘礼），然后娶该处女为妻，永远不得离婚（《申命记》22：28）。如此，石肩之罪并非死罪；他请求送聘礼娶蒂娜，恰好符合律法的规定。西缅和利未似乎就不该向他报复，更不可大开杀戒了。然而石肩是外族人（异教徒），不属于耶和华的子民。摩西之律禁止子民与异族通婚，以免子民追随邪神，背弃上帝（《申命记》7：3）。于是，石肩之祸便被看作对子民的一个警告：子民中间只要有一家娶了外族女子或把女儿嫁给外族男人，以色列就违反耶和华的诫命，陷入了污秽与罪愆（《五十禧年书》30：11以下）。一世纪犹太史家约瑟夫显然是这么理解的，他为雅各辩护说：哈莫赔罪提亲，雅各“一句话不说”，是因为他深知与异族通婚会触怒上帝（《犹太史》1：338）。按照这一逻辑，石肩强奸蒂娜已是大罪；哈莫再要求两族结亲，罪加一等，实属恶极，当然该杀了。
这严厉的教义立场，古代解经博士在经文里找到一处依据：哥哥们听说蒂娜遇劫，“非常愤怒，因为石肩抢雅各的女儿睡觉，乃是以色列的耻辱：绝对不能容忍”（《创世记》34：7）。前半句“耻辱”谓雅各一家的感受；后半句“不能容忍”，则不仅是受害方的立场，还可读作（经文传达的）上帝之法的命令。合起来，这句话便是耶和华对石肩一族的判决，称为“上帝之禁”（herem）。如希腊语“次经”《尤迪丝传》中，寡妇尤迪丝（Ioudith）的祈祷：主呀，你把利剑交到西缅手里，要他向外族人复仇，因为他们扯下处女的腰带，裸露她的大腿，玷污她的子宫；因为你说过“不能容忍”，可他们居然还干（9：2）！相传尤迪丝是西缅的后代。她受先人榜样的激励，带一使女深入敌营与敌酋周旋，最后灌醉敌酋，取其首级，令蹂躏以色列的亚述大军溃败。上文“外族人”（allogenon）一词为（生格）复数，即在尤迪丝（和她的同胞）看来，石肩人全体都是不赦的罪人、灭绝（“禁”）的对象。换言之，上帝之法在当时是认可血亲复仇的集体责任的。“凡部族成员造成的伤害、引起的报复，后果均由全体承担”（详见拙著《政法笔记/所多玛的末日》）。所以哈莫亲自登门赔礼提婚，不仅是为满足儿子的心愿，更要紧的，还是企图及时化解一触即发的血亲复仇。而雅各沉默不语，则因为他面对强邻，进退维谷：既不敢轻言报复，又不能收礼结亲。只好等待儿子们回来再作计议。他万没想到，西缅、利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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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与蒂娜是同母兄妹，感情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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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第48章 创世记
一听仇人嘴里叨念个“爱”字，便怒火中烧，失去了理智；他们只求雪耻，其余什么都不管了（希腊语“经外经”《玛加伯四书》2：19）！那一年摩利先生的课上，宗教系的贾尼迷上了“石肩片断”，声称要推翻疑案“解构复仇”。起先，大家没把他的话当真，以为又在开谁的玩笑（见前文《亚当》）。春假过后，他却送来一只牛皮纸信
封，说请我提意见。打开看，一叠打印稿，封面一行花体大字《石肩：复仇之悖论》；扉页角色场景一二三四，竟然是一出剧本，斑斑点点还沾着烟灰！“换一种体裁，探讨这个问题，”他颧骨发亮，挺兴奋的样子。我说我没有舞台经验，不好评论，但可以介绍给学生戏剧社。他们几名骨干，包括饰李尔王的一号演员，都在我当助教的班上，很熟。没准他们愿意排演呢（见拙著《玻璃岛/伊莲》）。他连声谢谢，去了。不料戏剧社将本子传阅一遍，“李尔王”打电话来说：对不起，不能168用。嫌对话冗长，情节拖沓，而且不欣赏作者“软弱的和平主义路线”。希望把蒂娜写成古罗马的贞女卢克蕾丝（Lucretia）那样的刚烈性格：贞女不幸被王子强暴，她召来父亲和丈夫，要他们起誓报仇，然后拔出短剑一下刺进自己的心脏！军民悲愤，起来驱逐了暴君父子。贾尼听了，气白了脸：无知，胡来！怎么能把以色列的女儿跟古罗马贞女混为一谈？我也觉得问题主要不在剧本的“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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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尔王他们班上星期刚读过莎翁咏贞女的长诗，脑子里大概还在演那贞女夺剑惊心动魄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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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具体如何修改，只有向行家请教了。我心里想的，是戏剧社的顾问、“教授”阿尔弗雷德（WilliamAlfred）先生。阿先生是百老汇知名的剧作家并古英语史诗《贝奥武甫》的译者。他开的两门课，戏剧创作和《贝奥武甫》，历年学生评分全校第一。尊称“教授”，大写加定冠词不带姓氏，The Professor，是哈佛学生给老师的最高荣誉。在英语系，阿先生是我的三位论文审议老师之一。我那时已开始译《贝奥武甫》，常上雅典路他的寓所请教。因为知道他对学生求教从不推托，便约了时间，带贾尼去见他。先生仔细听了贾尼的创作构思和收尾的难处，让他把剧本留下，说读了再提建议。不出两周，剧本发还，好几页密密麻麻铅笔写的批语。大意说：现代西方社会受基督教个体责任伦理的约束，很难接受古人复
英罗伯兹（１７９６—１８６４）：《石肩远眺》。仇的集体责任观念；比如英雄血恨殃及无辜，在好莱坞便是碰不得的禁忌。是否可以把戏的重心从石肩兴亡移到蒂娜的命运上来？这样，能省去大段关于复仇的独白；让观众跟着少女的故事走，进入舞台时空，结尾就不难写成一个挑战古今复仇伦理的有力的隐喻了。这确是内行的高见。我也替贾尼想过，如何挖掘石肩悲剧的意义。那一片山肩，本是以色列人的圣地。当年圣祖亚伯拉罕率家人从哈兰来，走到石肩，上帝在一株橡树下向他显现，应许迦南做他的产业。圣祖感恩，就在那里筑了迦南第一座耶和华的祭坛（《创世记》12：6）。这一次，在上帝亲自为雅各改名以色列之后，以色列人重临石肩，用割礼之计灭了哈莫一族，却没有占据圣地。因为经文接着就说（《创世记》35：2以下）：雅各传令，命族人净身更衣，交出家中所有邪神偶像，小到掳来的迦南女人戴的刻了偶像的耳环。说：以色列不能与偶像为伴；马上出发，去耶和华为我指示的他的居处！雅各将族人交来的偶像，包括拉结夫人从娘家偷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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