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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3865-燕子-第7部分

小说: 3865-燕子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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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到了教室,我正好遇见荣恩低头走入,穿着一身娃娃装的荣恩背着一只登山用的露营背包,她的彩妆和头发看起来都有些凌乱,眼眶微黑,满脸透着狂欢后的困倦,一身都是烟味,见到我,她摆了摆手以示招呼,就径向淋浴间走去。    
    到淋浴间更换好舞衣,我坐在洗手台边,聆听着荣恩冲浴,以及冲浴中隐约可闻的呕吐声音,然后静悄良久,荣恩推帘而出,神奇地恢复了一身光彩,只是她一丝不挂,我微微地尴尬着,群体冲浴时我们不是没有袒裎相见过,但是这样坐看她的裸身自在,倒是我手足无措了起来。我注意到肢纤体细的她,拥有线条非常柔美的胸脯。    
    “荣恩,不是约好昨天搬家的吗?”    
    “啊?”荣恩纯真地张口结舌,回想半晌,才说,“——我忘了。”    
    “我差点无家可归,你知不知道?”    
    “……我想起来了,说是台风要来,害我出门也不是,做什么都不是,我也很惨耶,台风后来好像又没来喔?”这样无厘头地接口之后,她开始若无其事地梳理湿发。


第一部分 隔阂隔阂(1)

    “那你什么时候搬?”    
    “再说吧,过两天。”她看起来意兴阑珊,而且也全然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    
    离开淋浴间前,我将我的大浴巾留给她蔽体,荣恩道了谢,用浴巾裹起她的头发。    
    这天夜里,我自力救济换上一副新门锁,划伤了手指,咬着牙,我将荣恩的书桌远远推离到房间的阴暗角落,顺道把那个笨重的大垃圾桶也移了过去,环视整个房间,索性再将窗格上的抽风扇拆了下来,迁移到靠近我的床头。我迫切地需要大量新鲜的氧气。    
    我需要氧气。经月的体力操练,我的呼吸状况始终不顺畅,未雨绸缪,我添买了多瓶气管扩张剂,分别陈列在教室里与住处,随身背包里则放了两瓶。    
    每个月的例行性复诊里,中医师与我晤谈,他沉吟着说,你应该考虑换一个工作。他的意思是放弃舞蹈,我轻轻点了点头。他为我治疗气喘已经多年,但他并不了解他的病人。    
    这个老中医给我把了脉之后,自己边咳个不休边说:“不好,虚寒入肺经,瘀毒不散,浊气攻心……不好。”    
    不对!阿芳,卓教授则是习惯这样暴躁地喊着,我已经尽力赶上了团员的水准,但是始终不能赢得卓教授的满意,任谁也看出来了她对我的加倍严苛。我没办法不这么想,录取我是她的一时大意,犯了错怨气攻心,所以她以磨难我作为追悔。    
    老医师帮我刮痧,刮在左右手肘弯处,我看着两臂肌肤,浮现出一点一点乌黑得像砂粒的暗色血印。    
    两臂泛青,体倦力乏,在我心情非常灰暗的那一天,荣恩搬进了套房。    
    方才进城看病回家,我就见到等在门口的荣恩,她发动了舞团里七八个团员帮忙,一伙人声势浩大地扛进满屋箱篓,荣恩的家当真多,多得令人吃惊,打发走最后一个团员,荣恩愉快地拍拍手开始拆箱。    
    一整晚我照例读书,写日记,荣恩则不停地整理环境。每歇一回手上的书,我就感到我的世界又沉沦了一分。    
    那一束夸张的干燥花,悬在房门背后,像只倒挂的扫帚。    
    她自备了活动式的小茶几,这样好,我可以独占整个公用茶几。但是小茶几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粗俗的玻璃杯具?再加上一只水晶壶?难道她喝酒不成?那么该不会抽烟吧?果然,一只闪亮的水晶烟灰缸出现在眼前。    
    音响一大套,唱片无数。我打了一个喷嚏,干燥花的粉尘对我的气管展开了威胁。    
    一盏张牙舞爪的花式立灯,杵在柜子旁边。我的心情迅速枯萎。    
    好多个大型塑料整理盒,我瞥见里面净是美容保养用品。    
    可笑的花布套上电话机,还缀着蕾丝,门把也套上同样的花罩。    
    终于见到书了,一小排,全都是小说。    
    噩梦一样的深紫色组合柜,一只一只叠起,最后叠满了寝室里剩余的墙面,荣恩哼着歌想了想,将多余的组合柜横倒塞进床脚。    
    更恼人的是那面落地大镜子,钉在荣恩的衣柜上,却面向着我的床。    
    当荣恩将基努李维的海报挂上墙壁时,我再也不能按捺了,从书桌前站起身来,我柔声说:“可不可以请你不要挂海报?”    
    “唔?”荣恩刚从椅子上爬下来,神态非常轻松:“有规定不能挂海报吗?”    
    “不是不行,是格调的问题,我们是学艺术的人,这样明星崇拜不好,慢着,你在做什么?”    
    “把我的书桌推到窗子旁边啊,好重喔,你要不要帮我?”    
    “请不要动桌子,我们的书桌分开摆,双方才不会干扰。”    
    “可是这样不合理呀。”荣恩分辩说,她的声音听起来还是甜蜜蜜的。    
    “哪里不合理?”    
    “你看,”荣恩赤脚跑到了我的床边,纯粹从美学上来说,她的雪白的赤脚实在可爱,但我缺乏观赏的心情。荣恩在我床边站好,开步走:“你看喔,从你的床走到你的书桌,一二三,只要三步。再看我的,看好喔,还要转弯耶,一共十一步,这样不公平。”    
    所以荣恩将书桌推回来,亲爱地并排在我的桌畔,桌边不远,就是基努李维的肖像。    
    荣恩又将垃圾桶抬起,放回到原本靠近我的床铺旁边。    
    “那么为什么又要动垃圾桶?”    
    “本来就是放那边的呀,”荣恩笑盈盈地说:“你看,地毯上有印子。”    
    荣恩开始放音乐,是饶舌的舞曲,见到我的表情,荣恩将音量转低,然后架设好电磁炉,她随即煮滚开水,泡了两杯咖啡。    
    “阿芳,你还在生我的气,对不对?”荣恩端着咖啡来到我的书桌旁,很无邪地用两肘撑住她的脸蛋。    
    这样的憨直令人无力招架,我叹了口气,“算了,只是请你以后说了话要守约。”    
    “好啊,没问题。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最崇拜有学问的人了。”    
    “你怎么知道我有学问?”“书啊。”荣恩张望我几柜子的书,“我从来没看过书这么多的人,真的耶,好崇拜哟,你一定很厉害,我们来猜你的星座好不好?我猜星座也很准的,不盖你,你一定是射手座,对不对?”    
    我再度叹了气,“双子座。”    
    “不像,不像。”荣恩在台灯前华丽地摇动她的脸庞,“那你要不要猜我的星座?”    
    “我对星座没研究。”    
    “那我告诉你,我是孤狼座。”    
    “……”我望着她精致的五官良久,说:“没有这种星座。”


第一部分 隔阂隔阂(2)

    “有的,只是很多人不知道,那是发生在宝瓶宫和白羊宫和天狼星变成等腰三角形的时候,每三百二十九年才发生一次,一次只有一天,这天出生的人,都是孤狼座。”    
    完全不可信,我于是转变话题说:“至少你换个音乐吧,如果你坚持要开音响的话。”    
    “那你来挑CD好不好?我有好多CD喔,一定有你喜欢的,好嘛好嘛,阿芳。”    
    我直接从座位上回首看她的CD架,出乎意料,我见到一整排披头的作品。    
    “放披头好了,拜托。”    
    “哪一片呢?”    
    “随便。”    
    “好选择。”荣恩跑去换了唱片,顺便将音量又调大了,她说:“有学问的人才听披头,我哥说披头很有文化的。”    
    实在乏力再做交际,我从茶几上拿起热水瓶,倒了半杯水,喝了一口,又整口吐出,是滚水,我烫得无法言语,连眼泪也差点滚落下来。    
    “唉,喝水不要这么急嘛,你很渴是不是?我有一瓶可乐,十五块钱,可是今天我们庆祝搬家,不算你钱。”荣恩拔开拉环,递过可乐。    
    灾难,真是灾难。我开始搓揉起太阳穴,荣恩开始哼起披头的EleanorRigby,她的歌词有一半出自于捏造。    
    上驷与下驷同槽。荣恩忙到了深夜时,这间对我来说还十分难以适应的落拓小窝,已被她彻底改造成了另一番俗丽模样。荣恩洗浴完毕,半裸着擦拭指甲油,她的心情似乎非常好,不停地轻声歌唱。在她的歌声里,我推开窗户,微风吹送进来,下弦月孤寂地挂在深蓝色的夜空,一颗明亮的星子陪伴着它,空气中指甲油气味越来越浓,窗口的我汗出如浆,不知怎的,心里面隐隐约约生出了一些寂寞感。    
     进入舞团已满一个月,卓教授的《天堂之路》还在五里雾中,我们熬过了一整套严格的肢体训练,大家渐渐地熟络了,关于上层的天意,一些耳语开始在团员之间传播,消息灵通的伙伴们说,下个月就要正式进入舞剧,也要正式选角。    
    当初在卓教授办公室里,所见到的三尊神碕中最后一个,也较常来教室里走动了,那是一个看起来很阴恻的男人,我始终弄不清他的来路,记不起他的姓名,只知道他负责舞台艺    
    术,手下带领着一整组舞台工作人员,这男人并不理睬我们,他每一到访就加入教授们的闭室密谈,会议往往延续至深夜。    
    这意味着我们的舞剧就要揭开序幕,好奇感振奋着大家,另一个激励是,卓教授终于要向我们进行她最著名的知觉训练课程。    
    连林教授也感受得到新的士气,他的非驴非马的文化讲堂原本反应不佳,林教授显然习惯于学院派的演说模式,也许他高估了我们这批舞者的素养水准,或者是低估了我们在身体上所遭受的操劳,总之他一开讲之后不久,在幸福的冷气中,我身边的舞者便开始前仰后合,瞌睡得姿态极其曼妙,常常全体中独醒者皇O挛液土校缃翊蠹业男酥赂甙毫诵绕涫亲拷淌谘闪伺阄颐翘蔚南肮咧蟆?/p》    
    卓教授在午时常要消失半晌,再搭着出租车回到教室,她人还悄立在门帘外,龙仔就已经察觉,在课堂中我见到龙仔突然怔忡四望,就知道,卓教授回来了。我很快便明白那是因为花香。卓教授静静地在玄关换鞋,她带回来了一束百合、野姜花或是夜来香,就搁在鞋柜的上方,她去了哪里?怎么带着花?我们无人胆敢过问,只是她执著花轻声走回办公室的背影,看起来总感觉有几分心碎的模样,引人无限遐想,她这时的眉目总是温柔了一些,在办公室换了装,她就到龙仔身边坐了下来,陪我们听讲,慢慢地啜饮冰咖啡。    
    林教授打起精神,频频鼓励同学们发言,讨论着上自天文下至地理,最后常停驻在一些哲学性的经典话题上。    
    比方说,人之为人,我们究竟何以不同于万物?    
    “……很多方面,看是生理上来讲,还是行为上来讲……”阿新炫耀性地起了头,他目前还是研究生,被卓教授从舞蹈系里借调过来,听说在这里练半年舞可以抵他所里十个学分,阿新平时两边来回赶场,意外的是,他还喜欢读书,至少常见他带着书,都是些深奥的思想丛书,现在阿新振振有辞地进入了人类学派的领域:“就是符号,人类使用符号,而且符号再加上符号,产生从原子到分子的语文变化……”    
    阿新将大家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注意力又瓦解到了原子状况。    
    “嗯,我想想看……”低水平中文使克里夫获得了童言无忌的特权,但他不时也有佳作出现:“明天!人想明天,对不对?动物不想明天。”    
    这让我联想到了刘易斯托马斯一派的泛哲学化生物学,因此进入了属于我自己的漫想,会坐在此地,是因为顾念着明天?还是一连串不懂得瞻前顾后的结果?我是我的主宰,但是怎么我常常让自己走到了意外的地方?只是希望找到自己的一条路,越顾及这个念头就越显得我样样都做错,若我是一只黏液旋毛虫就不会感受到这种冲突了吧?因为它不用揣想明天,那么快乐又何在?我喃喃独语起来,快乐不就是来自于动人的未知的前途,还有暗夜孤灯下,那种脆弱而绝望的彷徨?    
    “根本没那么复杂嘛。”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自言自语。    
    “是爱。”荣恩嚼着泡泡糖,她响亮地说,“爱让我们不同。”    
    这类良莠杂处,鸡同鸭讲的讨论令我辛苦难当。依我的观察,教授们的企图,是希望速成一群从内在散发光芒的学生,我想成功率近乎渺茫,很明显的,在学养内涵上我的同侪们是群乌合之众,他们关心在舞台上的走位甚于人类文明发展史,对舞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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