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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部分

官居一品-第237部分

小说: 官居一品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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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问,不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么?怎么会是知府大人给下属背黑锅呢?还是正印官任期太短的弊病。如果像早年间,在任上一干就是九年,什么油滑刺头的树下,也都治得服服帖帖。

但现在官员三年一调动,甚至还有等不到三年就变动的。如此,府尊换了一任又一任,可他们这些佐贰僚属却大多终老于此,对于走马灯似地府尊大人,官吏们也只会敷衍了事,就像送神一样,送走一位是一位。

但沈默岂是好耍弄的,只见他将脸一拉,沉声道:“你们可能不知道,本官的父亲从绍兴府一个小小代书,一步步做到了绍兴通判,耳濡目染之下,本官对衙门里这点事情,也算是了若指掌。”说着冷笑一声道:“早知道你们将衙外的差事唤作五味铺,‘酸’的是学署的学官,‘甜’的是各类课税,河泊,屠宰大使等等,‘苦’”的是驿站、舟车,‘辣’的是巡检、城防;‘咸’的是阴阳铺与医馆等等……

每个人都是拈轻怕重,喜甜厌苦,想不到咱们苏州府,也是如此。”

众官吏一听,大人竟是个懂行的。不由有些后悔,便纷纷道:“主要是想为大人多分担些,办好了还不都是府尊您一人之功,我们下面人多跑点腿,受点累也是应该的。”

“话说的好听。”想要办些实事。自然不能任由下属敷衍。只听他眉头一拧,加重语气道:“若是差事办砸了呢?也都是我一人之过,这样让你们既没有动力,也没有压力,一门心思捞钱便可,显然是不妥的。”

‘想不到还挺明白……’众人不由有些吃惊,但仍然满不在乎的心道:‘可该咋样还得咋样。’

却听沈默提高声调道:“所以本官,会在府衙里执行一套考核之法。将助威的差事按照朝廷的规定重新分配,莹白的事情定立期限,并分别登记在两本账册之上一本留在本关这里做底,另一本你们各自拿着。对应办的事情,没完成一件需登出一件,反之必须如实申报,本官会每月检查一次,一次没完成罚俸。两次没完成降职,若是有第三次。恭喜你解脱了,以后都不用来上班。”

众人一片哗然,心说这样还不把我们逼死?互相递个眼色,便有胆大的道:“大人您这样,我们倒是无所谓,但甫一上任便标新立异。恐怕会引起上峰的不快……”

沈默冷笑一声,朝北方京师方向拱拱手道:“皇恩浩荡,授予本官对所辖官吏临机处置之权,只需事后备案即可……此事胡部堂也是支持的。”

众人登时傻了眼,无奈胳膊拗不过大腿,只好自我安慰道:‘按照以往规律,新官上任三把火,雄心勃勃一回,烧完之后该干嘛就干嘛。所以咬咬牙挺一挺就过去了吧?便一个个强打起精神来,接下来这个事。归有光倒是蛮支持的,小声问道:“府尊,这规定要在下面州县推行么?”

沈默缓缓摇头道:“不必。”他当然早晚要推行,但现在一没竖起权威,二没有见到成效,并不是推广的时候,还是现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试行一下,然后看效果再说吧。

让众官回去等候传唤,沈默出了后堂,便见三尺在门口张望,一看到大人出来,赶紧凑过来道:“黄公公来了。”

沈默微一动容,道:“带我过去。”便跟着三尺走到外签押房,果然见四个紫衣小太监站在门口。“黄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啊!”神魔调整一下心态。爽朗笑着往里走去。

果然看到了黄锦弥勒佛似地胖脸,只是看不到招牌似的笑呵呵,而是一脸的愁苦如菊。

第三八六章情与法

第二天一早,排衙之后,沈默便开始一个挨一个的谈话,为手下官吏划分职权,清晰任务。大概谈了五六个,外面禀报道,吴县知县王用汲,会同推官归有光,前来汇报案件进展。

沈默这才想起,昨天那两件命案,明日就要开堂问询了,便停止谈话,让他俩进来。

王用汲还是干净儒雅的样子,给大人问安,沈默赐座后,便轻声道:“府尊,按照您的吩咐,下官已经初步了解了那两件命案。”

沈默接过归有光递过来的卷宗,随手翻看几眼,搁在桌上道:“润莲兄也不是外人,当知道本官对刑侦这一块,可谓是一窍不通,你还是说说自己的看法,让我听听吧。”

“大人谦虚了。”王用汲呵呵笑道:“那下官就胡乱说几句了。”便拿起最上面一份儿卷宗,看一眼道:“就先说这个子杀父吧。”

沈默点点头,便听王用汲道:“这案子是有疑点的,下官与震川公携仵作前去勘察,进门一看,只见一位白发老翁面朝黄土,倒在血泊中。仵作验尸后,发现致命伤是死者后脑勺,三个有规则分开排列的伤口。”说着从卷宗中抽出一张纸,递给沈默道:“大人请看。”

沈默接过一看,是一个人后脑的画像——有三个钝器伤口,伤口间间距相等,斜斜的排列在后脑勺位置上。

“疑点在哪里?”有透是隔行如隔山,沈默没有看出端倪。

“大人明鉴,”归有光为他分解道:“让我们疑惑的是,这似乎不像一个瞎子干的。”见沈默没有流露出不快的神情,他才接着道:“犬人您想,瞎子发怒打人,一般都是乱砸一气,死者应该伤口凌乱才是,而那三处伤口却排得清楚整齐,显然不是个瞎子能做到的。”

沈默这下明白了,拍拍面颊道:”你的意思是,这是眼明之人所为?”

“八九不离十,”归有光颔首道:“但是他一口咬定是自己干的,我们也找不到反证。”这时候也没有什么先进的侦破手段,所以仅凭口供往往就可以定罪,尤其是这种自首招认,没有半点胁迫的。

“那你们的意思,这个案子怎么办?”沈默轻声问道。

“虽然有人领罪,但真相还是要查出来的。”归有光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如果我们杀错了人,是要被弹劾的。

王用汲却道:“可是下官已经细细盘问过了,没有任何人目击死者被害的情景,当第一个人看到死者的时候,那瞎子黄七就在,手握凶器。”说着将一柄搁在托盘中的短木剑,奉到大人面前。

沈默看着那血迹斑斑的凶器,不由问道:“就是用这个杀人的?”

“大人可别小看这短剑,它是枣木做的,质地十分坚硬,用削尖了的剑尖刺人的后脑,一样可以致命。”归有光道:“仵作已经比对过伤口了,正是这柄短剑所创。”

沈默缓缓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指一指那木头短剑道:“一个成年人,能拿着这玩意儿行凶吗?”说着笑笑道:“反正如果换成是我要杀人,在准备凶器的时候,一把菜刀,甚至一张铁锹,给我的信心,也要超过一柄玩具短剑……”

“犬人的意思是……”两人齐声问道。

“不要急着下结论,”沈默抬手道:“说说他的家庭关系吧……就是他家里有什么人?”

“黄七与老婆结婚多年,生了几个孩子都夭折了,现在膝下只有一个独子,今年十一二岁;老娘早死了,上面只有一个老爹,有个妹妹去年出嫁了,还有一个弟弟也已经结婚生子了。”王用汲是个极细心的人,这从他调查之详细,便可见一斑。

“他们家条件怎么样?”沈默问道。

“一般,普普通通的温饱之家吧。”归有光道:“但大儿子、也就是瞎子黄七家,过的十分拮据。”见大人流露出探寻的神情,归有光解释道:“他们并没有分家,爷仨住在一个院子里,从三间屋的摆设,还有他们的衣着,就能看出黄七过的最差。”

“是的,我们去的时候,正好是他们家吃午饭,”经归有光这一说,王用汲也想起什么似的道:“他弟弟家吃的是白米饭,而他家的锅里,只有菜窝头。”

“有必要将那个妹妹传来问话。”沈默对归有光吩咐道:“震川公去办这件事吧。”

“好的,”归有光起身道:“卑职尽快赶回来。

待归有光走后,沈默又问道:“另一个案子呢?”

见大人仿佛已经有所定计,王用汲也不多言,便将下面一份卷宗拿出来,道:“这个案情刚好相反,当街杀人,目睹者甚众,凶手也供认不讳,是坂上钉钉的铁案。”

“要是都这么简单多好啊……”当着意气相投的老熟人,沈默也不掩饰他那点小惰性。

“大人且听我将案情说明。”王用汲笑道:“那凶手叫冯远年,福建福州人,死者一男一女,也是福州人。”

“那怎么不远千里跑到苏州来杀人?”沈默问道:“老乡间的财务纠纷。”

“不是。”王用汲摇头道:“是桃色事件。”

“哦……”沈默饶有兴趣道:“愿闻其详。”

“那冯远年是福建的富户出身,其妾玉珠与其仆周九通奸,卷财私逃,跑到我们苏州来买房居住,以为可以安度余生了。”王用汲道:“冯远年人财两空,为乡里所嘲笑,无地自容,遂千方百计打听到奸夫淫妇的下落,历时半年,终于找到了这对男女,正见其二人卿卿我我,登时怒不可遏,上前要扯着两人见官。”

此时,通奸是大罪,要浸猪笼的,那周九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拔腿要跑,结果被冯远年用藏在怀里的菜刀格杀,那玉珠也因为要保护周九,被他一并砍杀了。

“如果是这样,”沈默沉声道:“冯远年杀人罪名是成立的。”

“冯远年何罪之有?”王用汲却不同意道:“奸夫淫妇通奸在先,已经是死罪了,那奸夫又身怀利刃,率先袭击冯远年。他拿奸当场,除彼二人,何罪之有?”

沈默也摇头道:“不管通奸者该如何处置,都应该由衙门判决,上报朝廷执行,”说着加重语气道:“只有经陛下勾决之人,我们才有权剥夺其生命,否则谁也无权杀人!”

王用汲摇头道:“大人,您这样说是不妥的。”说着拿起桌上厚厚的一本《大明律》,翻到‘刑律二’,‘人命’部,指着第三十二条给沈默看。

‘杀死奸夫’四个字赫然出现在沈默眼前,他一皱眉,看也不看后面的条款,便给王用汲背诵道:“凡妻妾与人奸通、而于奸所亲获奸夫奸妇、登时杀死者、勿论。若止杀死奸夫者、奸妇依律断罪、从夫嫁卖。若其妻妾因奸、同谋杀死亲夫者、凌迟处死。奸夫处斩。若奸夫自杀其夫者、奸妇虽不知情、绞……”

“大人深通律法,下官佩服。”王用汲赞叹道。

“不过是能背诵而已,”沈默淡淡谦虚一句,便沉声道:“你想让我看的,是其中的第一句话吧。”

王用汲点头道:“是的。凡妻妾与人奸通、而于奸所亲获奸夫奸妇、登时杀死者、勿论。”说着便要盖棺定论道:“此案应依照此例判决,冯某当无罪释放。”

沈默却依旧摇头道:“润莲兄,咱们都是咬

文嚼字的读书人,怎能如此打马虎眼呢?”王用汲一时语塞。

是的,此条款并不适用于此案,因为‘格杀勿论’的前提是,本夫‘于奸所亲获奸夫奸妇’,翻译成白话文,就是‘亲自捉奸在床’,所以说必须拿奸当场,才会获得这个劳什子‘杀人豁免权’。

王用汲身为进士出身,自然不会看不懂这句话,苦笑一声道:“我的府尊大人,此事就该打这个马虎眼。”

沈默紧锁着眉头,听王用汲苦口婆心道:“这就是人家羡慕咱们进士官的地方。下官也承认,这案子确实与法无据,但是又情有可原。一般杂途出身的官员,先天不足,是不敢这样判的。万一判了,有风评弹劾,肯定招架不住。而咱们进士出身的官员,这样做却只会有好的风评,人皆称颂而已。”

说着朝沈默拱拱手道:“尤其是大人您这样金光闪闪的状元出身,尽管撒漫作去,定可在清流士林传为美谈,而绝不会损害您一点名声。”怕他不信,王用汲还赌咒道:“下官可以用自己的乌纱保证,结果一定是这样的。”

沈默紧锁的眉头却没有丝毫舒展,王用汲说完许久,他仍然在沉思之中……他已经不是初来乍到了,自然知道此事判案,讲究的是‘情有可原’,只要‘情有可原’的,就一定会原谅。就算法律上没有,官员也一定会法外开恩,打个马虎眼过去。

就像王用汲说的,只有这样做,才会得到好评。

但‘捉奸在床’,与现在的‘追杀奸夫奸妇’完全是两个概念,如果按照这个例子判决,恐怕日后,会助长暴戾的。

想到这,他抬起

头来,缓缓道:“这样判,单看这个案子是没有问题的。”话锋一转,问王用汲道:“但润莲兄想过没有,这个豁免条款的制定者,为什么要强调‘捉奸在床’呢?”

“为何?”王用汲问道。

“因为怕这条豁免被滥用了。”反正制定者已经入土为安了,又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所以沈默放心大胆的进行司法解释道:“如果可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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