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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多多诗选_多多-第5部分

小说: 多多诗选_多多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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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在铁匠手中弯曲时

    收割人把弯刀搂向自己怀中

    结伴送葬的人醉得东摇西晃

    五月麦浪的翻译声,已是这般久远

    树木,望着准备把她们嫁走的远方

    牛群,用憋住粪便的姿态抵制天穹的移动……

    1989

    过海

    我们过海,而那条该死的河

    该往何处流?

    我们回头,而我们身后

    没有任何后来的生命

    没有任何生命

    值得一再地复活?

    船上的人,全都木然站立

    亲人们,在遥远的水下呼吸

    钟声,持续地响着

    越是持久,便越是没有信心!

    对岸的树像性交中的人

    代替海星、海贝和海葵

    海滩上散落着针头、药棉

    和阴毛--我们望到了彼岸?

    所以我们回头,像果实回头

    而我们身后--一个墓碑

    插进了中学的操场

    惟有,惟有在海边哭孩子的妇人

    懂得这个冬天有多么的漫长:

    没有死人,河便不会有它的尽头……

    1990

    看海

    看过了冬天的海,血管中流的一定不再是血

    所以做爱时一定要望着大海

    一定地你们还在等待

    等待海风再次朝向你们

    那风一定从床上来

    那记忆也是,一定是

    死鱼眼中存留的大海的假象

    渔夫一定是休假的工程师和牙医

    六月地里的棉花一定是药棉

    一定地你们还在田间寻找烦恼

    你们经过的树木一定被撞出了大包

    巨大的怨气一定使你们有与众不同的未来

    因为你们太爱说一定

    像印度女人一定要露出她们腰里的肉

    距离你们合住的地方一定不选

    距离唐人街也一定不远

    一定会有一个月亮亮得像一口痰

    一定会有人说那就是你们的健康

    再不重要地或更加重要地,一定地

    一定地它留在你们心里

    就像英格兰脸上那块傲慢的炮弹皮

    看海一定耗尽了你们的年华

    眼中存留的星群一定变成了煤渣

    大海的阴影一定从海底漏向另一个世界

    在反正得有人死去的夜里有一个人一定得死

    虽然戒指一定不愿长死在肉里

    打了激素的马的屁股却一定要激动

    所以整理一定就是乱翻

    车链掉了车蹬就一定踏得飞快

    春天的风一定螺肾结石患者系过的绿腰带

    出租汽车司机的脸一定像煮过的水果

    你们回家时那把旧椅子一定年轻,一定地

    1989一1990

    他们

    手指插在裤袋里玩着零钱和生殖器

    他们在玩成长的另一种方法

    在脱衣舞女撅起的臀部间

    有一个小小的教堂,用三条白马的腿走动起来了

    他们用鼻子把它看见

    而他们的指甲将在五月的地里发芽

    五月的黄土地是一堆堆平坦的炸药

    死亡模拟它们,死亡的理由也是

    在发情的铁器对土壤最后的刺激中

    他们将成为被牺牲的田野的一部分

    死人死前死去已久的寂静

    使他们懂得的一切都不再改变

    他们固执地这样想,他们做

    他们捐出了童年

    使死亡保持完整

    他们套用了我们的经历。

    1991

    我始终欣喜有一道光在黑夜里

    我始终欣喜有一道光在黑夜里

    在风声与钟声中我等待那道光

    在直到中午才醒来的那个早晨

    最后的树叶做梦般地悬着

    大量的树叶进入了冬天

    落叶从四面把树围拢

    树,从倾斜的城市边缘集中了四季的风——

    谁让风一直被误解为迷失的中心

    谁让我坚持倾听树重新挡住风的声音

    为迫使风再度成为收获时节被迫张开的五指

    风的阴影从死人手上长出了新叶

    指甲被拔出来了,被手。被手中的工具

    攥紧,一种酷似人而又被人所唾弃的

    像人的阴影,被人走过

    是它,驱散了死人脸上最后那道光

    却把砍进树林的光,磨得越来越亮!

    逆着春天的光我走进天亮之前的光里

    我认出了那恨我并记住我的唯一的一棵树

    在树下,在那棵苹果树下

    我记忆中的桌子绿了

    骨头被翅膀脱离惊醒的五月的光华,向我展开了

    我回头,背上长满青草

    我醒着,而天空已经移动

    写在脸上的死亡进入了字

    被习惯于死亡的星辰所照耀

    死亡,射进了光

    使孤独的教堂成为测量星光的最后一根柱子

    使漏掉的,被剩下。

    1991

    在这样一种天气里

    来自天气的任何意义都没有

    土地没有幅员,铁轨朝向没有方向

    被一场做完的梦所拒绝

    被装进一只鞋匣里

    被一种无法控诉所控制

    在虫子走过的时间里

    畏惧死亡的人更加依赖畏惧

    在这样一种天气里

    你是那天气的一个间隙

    你望着什么,你便被它所忘却

    吸着它呼出来的,它便钻入你的气味

    望到天亮之前的变化

    你便找到变为草的机会

    从人种下的树木经过

    你便遗忘一切

    在这样一种天气里

    你不会站在天气一边

    也不会站在信心那边,只会站在虚构一边

    当马蹄声不再虚构词典

    请你的舌头不要再虚构马蜂

    当麦子在虚构中成熟,然后烂掉

    请吃掉夜莺歌声中最后的那只李子吧

    吃掉,然后把冬天的音响留到枝上

    在这样一种天气里

    只有虚构在进行

    1992

    什么时候我知道铃声是绿色的

    从树的任何方向我都接受天空

    树间隐藏着橄榄绿的字

    像光隐藏在词典里

    被逝去的星辰记录着

    被瞎了眼的鸟群平衡着,光

    和它的阴影,死和将死

    两只梨荡着,在树上

    果实有最初的阴影

    像树间隐藏的铃声

    在树上,十二月的风抵抗着更烈的酒

    有一阵风,催促话语的来临

    被谷仓的立柱挡着,挡住

    被大理石的恶梦梦着,梦到

    被风走下墓碑的声响惊动,惊醒

    最后的树叶向天空奔去

    秋天的书写,从树的死亡中萌发

    铃声,就在那时照亮我的脸

    在最后一次运送黄金的天空——

    1992

    一刻

    街头大提琴师鸣响回忆的一刻

    黄昏天空的最后一块光斑,在死去

    死在一个旧火车站上

    一只灰色的内脏在天空敞开了

    没有什么在它之外了

    除了一个重量,继续坐在河面上

    那曾让教堂眩晕的重量

    现在,好像只是寂静

    大提琴声之后只有寂静

    树木静静改变颜色

    孩子们静静把牛奶喝下去

    运沙子的船静静驶过

    我们望着,像瓦静静望着屋顶

    我们嗅着,谁和我们在一起时的空气

    已经静静死去

    谁存在着,只是光不再显示

    谁离开了自己,只有一刻

    谁说那一刻就是我们的一生

    而此刻,苏格兰的雨声

    突然敲响一只盆——

    1992

    常常

    常常她们占据公园的一把铁椅

    一如她们常常拥有许多衣服

    她们拥有的房子里也曾有过人生

    这城市常常被她们梦着

    这世界也是

    一如她们度过的漫长岁月

    常常她们在读报时依旧感到饥饿

    那来自遥远国度的饿

    让她们觉得可以胖了,只是一种痛苦

    虽然她们的生活不会因此而改变她们读报时,地图确实变大了

    她们做过情人、妻子、母亲,到现在还是

    只是没有人愿意记得她们

    连她们跟谁一块儿睡过的枕头

    也不再记得。所以

    她们跟自己谈话的时间越来越长

    好像就是对着主。所以

    她们现在是善良的,如果原来不是

    她们愿意倾听了,无论对人

    对动物,或对河流,常常

    她们觉得自己就是等待船只

    离去或到来的同一个港口

    她们不一定要到非洲去

    只要坐在那把固定的铁椅上

    她们对面的流亡者就能盖着苹果树叶

    睡去,睡去并且梦着

    梦到她们的子宫是一座明天的教堂。

    1992

    只允许

    只允许有一个记忆

    向着铁轨无力到达的方向延伸——教你

    用谷子测量前程,用布匹铺展道路

    只允许有一个季节

    种麦时节——五月的阳光

    从一张赤裸的脊背上,把土地扯向四方

    只允许有一只手

    教你低头看——你的掌上有犁沟

    上地的想法,已被另一只手慢慢展平

    只允许有一匹马

    被下午五点钟女人的目光麻痹

    教你的脾气,忍受你的肉体

    只允许有一个人

    教你死的人,已经死了

    风,教你熟悉这个死亡

    只允许有一种死亡

    每一个字,是一只撞碎头的鸟

    大海,从一只跌破的瓦罐中继续溢出……

    1992

    没有

    没有人向我告别

    没有人彼此告别

    没有人向死人告别,这早晨开始时

    没有它自身的边际

    除了语言,朝向土地被失去的边际

    除了郁金香盛开的鲜肉,朝向深夜不闭的窗户

    除了我的窗户,朝向我不再懂得的语言

    没有语言

    只有光反复折磨着,折磨着

    那只反复拉动在黎明的锯

    只有郁金香骚动着,直至不再骚动

    没有郁金香

    只有光,停滞在黎明

    星光,播洒在疾驰列车沉睡的行李间内

    最后的光,从婴儿脸上流下

    没有光

    我用斧劈开肉,听到牧人在黎明的尖叫

    我打开窗户,听到光与冰的对喊

    是喊声让雾的锁链崩裂

    没有喊声

    只有土地

    只有土地和运谷子的人知道

    只在午夜鸣叫的鸟是看到过黎明的鸟

    没有黎明

    1991

    我读着

    十一月的麦地里我读着我父亲

    我读着他的头发

    他领带的颜色,他的裤线

    还有他的蹄子,被鞋带绊着

    一边溜着冰,一边拉着小提琴

    阴囊紧缩,颈子因过度的理解伸向天空

    我读到我父亲是一匹眼睛大大的马

    我读到我父亲曾经短暂地离开过马群

    一棵小树上挂着他的外衣

    还有他的袜子,还有隐现的马群中

    那些苍白的屁股,像剥去肉的

    牡蛎壳内盛放的女人洗身的肥皂

    我读到我父亲头油的气味

    他身上的烟草味

    还有他的结核,照亮了一匹马的左肺

    我读到一个男孩子的疑问

    从一片金色的玉米地里升起

    我读到在我懂事的年龄

    晾晒壳粒的红房屋顶开始下雨

    种麦季节的犁下托着四条死马的腿

    马皮像撑开的伞,还有散于四处的马牙

    我读到一张张被时间带走的脸

    我读到我父亲的历史在地下静静腐烂

    我父亲身上的蝗虫,正独自存在下去

    像一个白发理发师搂抱着一株衰老的柿子树

    我读到我父亲把我重新放回到一匹马腹中去

    当我就要变成伦敦雾中的一条石凳

    当我的目光越过在银行大道散步的男人……

    1991

    在墓地

    在墓地,而没有回忆

    有叹息,但是被推迟

    蒙着脸,跪下去

    唱

    没人要我们,我们在一起

    是我们背后的云,要我们靠在一起

    我们背后的树,彼此靠得更近

    唱

    因为受辱

    雪从天上来,因为祝福

    风在此地,此地便是遗忘

    越是远离麦地,便越是孤独

    收听

    然后收割,寒冷,才播种

    忍受,所以经久

    相信,于是读出;

    有

    有一个飞翔的家——在找我们。

    1992

    它们

    ——纪念西尔维亚·普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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