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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收获-2006年第3期-第22部分

小说: 收获-2006年第3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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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觉得这女人真贱,可你并没有转身就走。你坐在那儿,把自己扔在这藏污纳垢的房间里,浸在这女人下作猥琐的言语里。你又有什么可清高的呢,你其实也一无所有,连堕落的勇气都没有,连这下贱的妓女都不如。 
  “你几岁了?” 
  “二十岁。”你如实回答。 
  “还没有碰过女人吧?”她捂着嘴笑。 
  你感到受了屈辱,不理她。 
  “没有嫖过吗?”她直截了当。 
  “没兴趣。”你厌烦地说。 
  “谁相信?”她轻浮地笑起来,又说,“男人嘛,第一次最好找我们这些人,以后不至于在女朋友面前出丑。” 
  你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 
  她突然问:“要不要来?”把手放在睡衣的领口处轻轻摸着。 
  你说:“我要等她回来。” 
  她说:“不会这么快,她去见个老客人,人家不会这么快放她走。” 
  “那她为什么让我来?”你生气地说。 
  “人家也是突然叫她,老客人又不好推。”鬈发的女人一边说,一边走到你身边。 
  你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汗味和残余的香水味,这气味让你想闪开又一时动弹不了。她往你身上靠,你闪了一下,她的身子几乎歪在你腿上。她目光炯炯地看着你,把睡衣脱了,里面连胸罩也没有穿。你盯着她,全身僵硬而痛苦。她在你耳边轻声说:“不要钱,我今晚倒贴。”你突然很愤怒,因为你身处的这个肮脏的房间,发霉的气味,因为你的摇摆不定,你身体的虚弱无力,因为你永远无法证明的东西,因为那些茫然不知所措的日子,因为女孩儿从楼上一跃而下……愤怒压过了一切,压过了厌恶、耻辱、羞涩,愤怒使你暴戾。你抓住这个女人想把她撕碎,你只想暴力,你为什么还要忍受,反正她是肮脏的,被无数只手摸过,被不知多少个形形色色的男人玩儿过,你从她身上索取,在她身上发泄。你听见一个声音说:“你不想要我吗?”你用身体回答着她。你眼里看到那个在沙发上被你紧紧抱着的裸体,你让她在你的身体下面粉碎。 
  然后你匆匆离去,你不会再走回去那个地方。你感到说不出的恶心屈辱过瘾。走在路上,你满身是汗,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你刚刚玩了一个妓女,你的第一次和妓女发生了。你一点儿也不后悔,你只是恶心,觉得这辈子完蛋了。你没有马上回宿舍,你在大学校园里到处逛游,那些教室实验室餐厅体育场都让你感动,让你觉得你重返了属于你的干干净净的世界。可是你已经完蛋了,从里面坏掉了,即使你拼命吸着学校清新的空气,你还是个从臭泥堆里爬出来的人。 
  灯光突然亮了一些,舞台上身形高大的女歌手款款下台。你像是被惊醒了一样辨认着周围正在发生的事情。只是演出告一段落,酒吧的音响里飘出冷调爵士乐,灯光又再度黯淡了一些。你起身去洗手间,时间接近十二点,还是太早。你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开玩笑似的把那博士夫人的号码调出来,然后又退出。你突然觉得很想她,你看着镜子里的脸,觉得自己憔悴而了无生气。也许她丈夫还没有回来,最好在那个笨蛋回来之前多让她陪几晚。虽然这样想,你还是没有打给她。然后你在洗手间的外面抽烟,一个女人从女士洗手间出来,你顺口说:“小姐,我很喜欢你的衣服。”女人对你嫣然一笑,飘飘而去。 
  你在想还要不要找Amy,最后决定谁也不找。十二点半,你在Raffles City下面打一辆车到莫哈默德·苏丹路,那一带的酒吧林立,你可以去碰碰运气,找一个新鲜的、孤独的身体。车在那条路的路口停下来,整条路上灯火通明有如白昼。你在街上瞎逛,到处是穿着养眼的红男绿女,大家看来看去,在夜里总是会少一些掩饰。你在一家爱尔兰酒吧外面看到一个瘦削的女人坐在那儿,一个人喝着酒。那个女人肤色较暗,你看她时她也看你,目光里带着直率不羁,凭你的经验,她是不太难缠的那种。你走过去请她喝酒,她答应了,你们喝了好几杯,说了不少话。最后你说头有些发昏了,问她怎么样。她说她没关系,还能继续。于是你说你家里有一瓶好酒,不如一起去喝。她问什么酒,你顺口说是朋友从法国带回来的阿尔萨斯雷司令。她说:“只是喝酒吗?”你说随她喜欢。那女人就随你走了。 
  你当然没有酒,你们一进门就抱在一起,谁也不提酒的事情。做爱,然后冲凉,然后再做爱,这个女人喜欢大叫,乳房很厚硕,除此之外,也没有太多特别的地方。当你们疲倦了,准备睡觉的时候,你问她:“为什么一个人喝酒?”她说:“想找个人一夜情。” 
  “为什么?没有男朋友吗?” 
  “有,他已经被我抓到两次和别的女人上床。” 
  “所以要报复他?” 
  “不算报复,不想再忠诚了而已,大家都玩才公平。” 
  “为什么不考虑换男友?”你无聊地问。 
  “男人都一样吧,让他们忠诚很难,像你,你没有女朋友吗?不还是会找别人?” 
  你没有反驳她,她很可能是对的,与其强求不如求一个心安理得的痛快。 
  第二天是星期六,你没有定闹钟,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钟。那陌生的女人睡在你身边,你闻到她热乎乎的肉体的气息。她很快也醒了,你们互相看了一会儿,又抱在一起。陌生感并不妨碍身体的亲近,有时候正是为了消除这陌生,身体才不得不靠得更近。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她光着身子跳下床从提包里摸出手机,接的同时示意你不要出声。然后你听到她告诉对方她刚起床,可以一个小时后在某地点碰面。她接完电话,又跳到床上,说:“想要吗?但是要在二十分钟内完事。”你哭笑不得,说算了。      
女人很快乐地去梳洗,从手提包里摸出很多奇奇怪怪的小瓶小罐仔细地化妆。你让她从冰箱里拿出面包和火腿肉,简单地吃个早餐。她吃完匆匆忙忙地走了,临走前还亲了你一下,说谢谢。 
  你躺在床上,听见她砰地一下关上门,然后是高跟鞋敲打楼梯的声音,过后什么都消失了,只留下房子里似乎深不见底的静寂。你裹上毛巾被又睡了,什么也不想,沉入寂静里昏睡。你几乎一直在做梦,断断续续破碎散乱的梦,你梦见母亲搂着你,你在她怀里号啕大哭,还梦见一个废弃的蓄水池,你走近去,发现鳄鱼从污水里爬出来。你醒过来,身体轻微地抖动着,你怀疑你在梦里的哭泣会不会是真的,你摸了摸枕头,没有泪痕。虽然在梦里号啕大哭,而实际上竟然没有流一滴泪。你躺在床上,肚子饿得要命,可你仍然躺着,直到四点多的时候,头已经因为饥饿而发昏了。 
  清闲的星期六下午,你随便地在住处附近的小馆子吃了饭,然后沿着一条林荫路走回去。你觉得每一步都踏在虚空里,你仿佛随时间流去。可是你能用什么来填满它,用今天早晨离去的那个女人,用一个又一个短暂而容易模糊的艳遇?你似乎自由自在,可是没有任何牵挂又是多么轻飘而虚浮。你感到每一个女人都离你遥远,似乎她们不再是个实体而只是影像。那些欢乐像是穿过空洞的肉体的风。 
  林荫道后面的草坪上,你看见几个小孩在踢球。小孩在树荫下,穿着蓝白相间的T恤,滚动在他们脚下的阳光、风、树影和球,这些忽然吸引了你。就那么一瞬间,遥远的、模糊的、熟悉的感觉涌过来,强烈地抓住了你。你盯着那群小孩,眼前闪过幼时的游戏、小学校操场、巷子里的阳光、少女的白跑鞋、水,种种莫名的景象,混合着重逢的气息,忽然地攥紧了你。你的思维一度陷入恍惚,因为你的童年刚刚路过,穿过了你的身体。而现在,你意识到过往,意识到痛苦、虚无。你曾有过的梦想、纯真和你的童年就站在那群玩耍的孩子中间——一片单薄摇曳的岁月的倒影。你不可能实实在在地抓住它,如果你收回目光或是动一动,它马上就散开了。你只能默然凝视着,在一段距离之外。你一度遗忘了现在和那一大段不值一提的混沌时光,你跨越了那一大段时光,回到你的童年和最初,而童年竟一直蜷伏在记忆的某个角落里。 
  你觉得身心松散开了,长久以来使你身体紧缩而钢硬、“冷漠而完整”的一种力量像是突然间垮掉了。你在一张长椅上坐下来,观看着孩子们踢球,突然间,你发现草坪上已经没有人了,你还坐在长椅上往那边看着。天色已经相当晚了,橘红色的夕阳的光辉勾勒出大树和道路的明晰线条。你沿着道路往前走着;左拐或是右拐,你还不知道要往哪里走,可你确实想随便走一走。 
  黄昏的光线拉长、暗淡、消失。你走在路上,突然发现已经是万家灯火了,楼层上点点灯光闪动,路灯的光延伸向夜晚的深处。你此时来到一个十字路口,一条纵向和横向的大路在这里交叉,两条路似乎有同样多的车流,路灯也似乎同样明亮,你不知道该走哪条路。车声人声从你耳边呼啸而过,你想到海,不知道为什么想到海。你想象着夜晚的墨蓝色的大海,海底无数发光的贝类,映在海面上的轮船的灯光,爬上海滩又轻轻退去的温暖的海水。你又想到沉睡的、绵延无尽的树林。你心底感到一种清空澄静,虽然你还没有决定走哪条路,事实上你发现你走得太远了,可能已经迷路了。你站在十字路口,似乎还在考虑或是等待,任由红绿灯变来变去。 
兄弟(下部)
余 华
 十二 
   
  李光头的CDP之路是从我们刘镇福利厂开始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李光头在林红这里跌了爱情的跟头,转身就在福利厂连续创造了利润奇迹,这时候改革开放进入了全民经商的年代,李光头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一个经商的天才,自己率领着两个瘸子、三个傻子、四个瞎子、五个聋子,都能够富得流油;若是率领五十个学士、四十个硕士、三十个博士、二十个博士后,还不富成了一艘万吨油轮? 
  李光头脑子一热,马上命令手下十四个瘸傻瞎聋的忠臣放下手里的下作,好像地震了,好像火灾了,召开了福利厂历史上:最紧急的一次会议:刚才他还在打电话联系一笔业务,放下电话后就决定辞职了。李光头发表了长达一小时的慷慨演说,里面用了五十九分钟给自己歌功颂德,最后一分钟先是任命两个瘸子为正副厂长,接着用沉痛和惋惜的语气宣布:福利厂全体员工一致接受李光头厂长的辞职申请。李光头最后眼含热泪地说: 
  “谢谢!” 
  李光头说完谢谢,转身疾步走了,十四个瘸傻瞎聋的忠臣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三个傻子乐呵呵的根本没听懂李光头说了些什么,李光头走后三个傻子仍然乐呵呵;丘个聋子只看见李光头的两片厚嘴唇上下翻动,见他嘴唇突然不动了转身出去,以为他是尿急上厕所,聋子们正襟危坐,等待着李光头回来继续上下翻动他的厚嘴唇;两个瘸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五年多前,李光头也是这样召开了一次福利厂全体员工大会,突然袭击地撤掉两个瘸子的正副厂长职务,自作主张地任命自己为厂长,现在他;之突然袭击撤掉了自己,又把两个瘸子厂长给任命回来了;四个瞎子瞪着他们黑暗的眼睛,他们的脑子比那十个瘸傻聋明亮多了,他们最先醒悟过来,知道李光头一去不回了。有一个瞎子嘿嘿地笑起来,另外三个也跟上嘿嘿笑。三个傻子本来就乐呵呵,见到四个瞎子也乐呵呵,三个傻子不甘示弱,干脆放声大笑。五个聋子听不见笑,可是看得见笑,以为李光头尿急走时说了一个笑话,五个聋子的五张嘴巴张开来,两个笑出的是声音,三个笑出的是口形。两个刚刚官复原职的瘸子厂长,这时候反应过来了,知道李光头辞职不干了,可是不知道大家为什么这么高兴?瘸子正厂长说李厂长平日里厚待大家,他辞职走了,大家不该这么高兴。瘸子副厂长连连点头,说正厂长说得对,说出了他副厂长的心声。四个瞎子嘿嘿笑着说,李厂长好端端的为什么辞职走了?还不是升官升到民政局去了。瞎子们瞎说: 
  “李厂长去做李局长了。” 
  “有道理。”两个瘸子恍然大悟。 
  民政局的陶青局长,一个月以后才知道李光头辞职不干了。那时候十四个瘸傻瞎聋干完了李光头拉来的最后一笔业务,旧的完成了,新的不再来。两个瘸子搬回到了厂长办公室,重操旧业找出了那盘象棋,隔着桌子一边悔棋一边互相指着鼻子对骂。剩下的十二个在车间里无所事事,三个傻子继续乐呵呵,四个瞎子和五个聋子比赛着打呵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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