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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离婚-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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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你太累!”
  “不累!”
  老李再没有话说。
  “要是找老妈子,”李太太思索了半天,“还不如把二利找来呢。”
  二利是李太太娘家的人,在乡下作短工活,会拉吕宋烟粗细的面条,烙饼,和洗衣裳,跑腿自不用提。
  老李还没对这个建议下批评,小赵来了,找老妈一案暂行缓办。
  小赵很和气,并且给买来许多水果。
  所长太太已经知道老李和他的病势,因为小赵的报告。不仅是报告,小赵还和所长太太讨论过——而且是不止一次——对待老李的办法。老李没有得罪过小赵,因此小赵要得罪老李。小赵对所长太太这么说:“老李这小子,在所长接任的时候,没被撤差;他硬说和所长没关系,谁信!咱们手里三百多人全挤不上去,他和所长没关系,没一点关系!前者所长单单挑他给办了件要紧的公事,连我和秘书长全不知道!不乘早儿收拾他,他不成精作怪才怪。收拾他!他现在病了。跟所长说,撤他!”
  所长太太手心直痒痒,被手里那三百多人给抓弄的。她和所长开了谈判。
  所长不承认他和老李认识。及至谈到那天早晨老李替他办了件公事,他才想起有这么个姓李的。赶到提及老李生病,所长给了不能撤换老李的理由——晨星不明。撤换谁都可以,晨星是换不得的。可是衙门中的人,除了老李,似乎都直接间接与所长太太和小赵有关系:要撤只能撤老李,而所长决定不肯撤换晨星。所长向来怕太太,现在他要决定还是服从太太呢,还是服从吕祖。他觉得服从太太的次数比服从吕祖的次数太不调匀了,这次他应当服从吕祖一回。他竟自和太太叫上了劲。太太告诉了小赵,小赵恨不能揍吕祖一顿。
  所长是崇信吕祖的。对于吕祖的教训,他除了财色两项未便遵照办理,其余的是虔守神谕。在上天津的前夕,吕祖下坛,在沙盘上龙飞凤舞的写了四个大字——晨星不明。第二天早晨,所长到了衙门,遇上了老李。李科员必是晨星了!老李请病假,应验了晨星不明。恰巧所长又贪了点赃,虽然只是五六万块钱,究竟在给吕祖磕头的时候觉得有不大一点难过,正好用遵行晨星不明来将功赎罪。保护晨星是种圣职。不惜与太太小有冲突,虽然太太有时候比吕祖还厉害。神与太太都当敷衍,暂时决不撤换晨星。万一太太长期抵抗,决不让步,到时候再说。比如说过两个月再撤换李科员,岂不是吕祖,太太,大家的脸面上都过得去?
  小赵要把这颗晨星摘下来,扔在井里。一时既摘不下,不免买些水果祭一祭病星,借机会套套老李的实话。假如老李说了实话,晨星自然不能再有作用,便马上收拾他。假如他自认为晨星,那就得另想主意,设法运动吕祖,叫吕祖说,比如晨星“过”明一类的话,所长自会收拾他手下过明的星星。
  小赵非常的和气,亲弟兄似的和老李谈了四十多分钟。不得要领。小赵一出屋门把牙咬上了,一出街门骂上了:“不收拾了你不姓赵!”
  老李觉得自从一病,人类进步了许多,连小赵都不那么讨厌
                 
  四
                 
  从正月到二月初,胜利完全是李太太的。
  张大嫂把菱送回来,好一顿夸奖干女儿。“有什么妈妈,有什么女儿,这个得人心劲儿的,小嘴多么甜甘哪!”
  老李向来没觉出太太的嘴甜甘。
  吴方墩太太来了,扑过老李去:“李先生,多亏大妹妹呀,你这场病!
  一个失神呀,好——“她闭上了眼,大概是想象老李死去该当什么样式。
  邱太太来了,扑过老李去:“李先生,还是旧式的夫人!昨天听说,一位大学教授死在传染病医院,他的夫人始终就没去看他一次,怕传染!什么话!”文雅的邱太太有意把李太太加入“列女传”里去。
  张大哥又来了,连皱眉带咳嗽都显然的表示出:“我叫你接家眷,有好处没有?这场病不幸亏有她?一来闹离婚,两来闹离婚,到底是结发夫妻!”
  口中虽没这么明说,可是更使人难过,老李只好设法躲着张大哥的眼睛与眉毛。
  张大哥近来特别的高兴,因为春天将到,男婚女嫁自应及时举办,而媒人的荣耀也不减于催花的春雨。张大哥说了许多婚姻介绍的趣事,老李似乎全没注意去听,最后张大哥的烟斗指着窗外,说,“老李,衙门里这两天要出人命!”老李正欣赏着张大哥的衣裳:净蓝面缎子的灰鼠皮袍,宽袖窄领。
  浅蓝的薄绸棉裤,散裤角,露着些草黄色的毛袜。黑皮鞋。“人命?”他重了这两个字,因为只听到这么一点话尾。
  张大哥的左眼闭死,声音放低,腔调改慢,似乎要低唱一部史诗:“吴太极和小赵!”
  “吴太太前两天还来了呢,”老李说。
  “她当然不便告诉你。吴太极惹了祸,小赵又不是轻易饶人的人,事情非闹大了不可!”
  老李静候着张大哥往下说。
  “你知道吴太极没事就嚷嚷纳妾?”
  老李点了点头。
  “练太极练的,精力没地方发泄!方块太太大概也管束得太严。事情可就闹糟了。你知道小赵常提到太太,可是没人见过赵太太?”张大哥笑了,大概是觉出自己过于热心述说,而说得有点乱了。
  正在这个当儿,丁二爷疯了似的跑进来。
  “您快回家,天真叫巡警拿去了!”
 
第十二
                 
  一
                 
  无论怎么说,老李是非出去不可。病没全好而冒险出去,是缺乏常识。
  但是为别人牺牲,至少是有意义的。自从生下来到现在,他老是按部就班的活着,他自己是头一个觉到这么活着是空虚的。张大哥虽然是瞎忙,到底并不完全为自己忙。人与人的互助是人生的真实,不管是出于个人情愿,还是社会组织使人能相助相成。谁也再不拦住他到张大哥家中去。他的腿还软着,可是心意非常坚定:雇了辆车去赶张大哥。
  张大嫂已哭得像个泪人——天真是五花大绑捆了走的。
  没看见过张大哥这么难受,也想不到他可以这么难看。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了,左眼闭着,下眼皮和嘴角上的肉一齐抽动,一声不发,嗓子里咯咯的咽气。手颤着,握着烟斗。
  老李进了屋中便坐下了,只觉得自己没有能力,自己是废物,连一句话也说不出。
  张大哥看见老李进来,并没立起来,楞了好大半天,他忽然睁开左眼,眨巴了几下,用力咽了口气。猛的立起来,叫了声,“老李!”没有再说别的,往外走:到了屋门,看了张大嫂一眼:“我找儿子去!”
  张大嫂除了说天真是被绑走的,其余一概不知。
  丁二爷在院中提着一笼破黄鸟,来回的走,一边走一边落泪,“小鸟,小鸟!你叫一声,叫一声!你要是叫一声,天真就没危险!叫!叫!”小鸟们始终不叫。
                 
  二
                 
  第二天,老李决定上衙门,虽然还病病歪歪。
  吴太极已经撤了差,邱先生,张大哥,都请假。熟人中只见了孙先生。
  孙先生是初次到北平,专为学习国语,所以公事不会办,学问没什么,脑子不灵敏,而能作科员,因为学习国语是个人的事,作科员是为国家效劳,个人的事自然比国事要紧的多。孙先生打着自创的国语向老李报告:“吴太极儿,”他以为无论什么字后加上个“儿”便是官话,“和小赵儿,哎呀,打得凶!压根儿没完,到如今儿没完,哎约,凶得很!”
  “为什么呢?”连慢性的老李也着了急。
  “小赵儿呀,有个未婚妻儿,压根儿顶呱呱,呱呱叫!”
  “他还没娶过,那么?”
  “压根儿没娶过,压根儿也娶过,瘸子的屁股儿,斜门!”孙先生非常得意用上一句。“怎么讲呢?他娶过,娶过之后,哎呀,小赵儿凶得咧,送给别人。那么,压根儿他是娶过,可又压根儿没娶过,凶!你我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作勿来,作勿来。小赵儿到处会骗,百八十块,买一个儿来,然后,搽胭脂抹粉儿,送了出去,油滑鬼儿,压根儿的!”孙先生见神见鬼的把声音放低:“你晓得,他在所长家里?所长的——是他的人儿,哎哟,漂亮得很!小赵儿和她把所长儿给,怎么说?对,抬起来;将来,小赵儿自己有市长儿的希望,凶!这回又弄了一个儿,刚刚十九岁儿。他想调教好,送出去,送给团长旅长儿,说不定。呕,对,是个旅长儿,姓王的,练得好拳脚儿,猴子拳,梅花掌,交关好。小赵儿,官话有的说,狗熊的舅舅,猩猩儿,精得咧。把她交给了吴太极儿,叫老吴儿教给她点拳术儿,十三妹,凶:旅长儿爱十三妹,凶!”孙先生的吐沫溅了老李一脸。喘了口气,继续的说“哎呀,吴太极儿吃了蜜哉!肥猪拱门,讲北平的话,三下两下,噗,十九岁的大姑娘儿!小赵儿正上了天津,压根儿作梦。前几天儿回来了,一看,哎呀,煮熟的——什么,北平的讲话,鹅,还是鸭儿?”
  “鸭子!”
  “对,煮熟的鸭子儿又飞了!压根儿气得脖子有大腿粗,凶!小赵儿,吴太极儿,是亲戚哟!吴太极儿是吴太急儿。小赵儿哪里放得过,拍,拍,两个嘴巴子,哎呀,打得吴太极儿好不伤心儿!吴,工夫是好的,拳头这么大,可是,莫得还手,羞得咧,没面目!小赵儿打出——什么?嗜好?有了,打出瘾来了。对吴太极讲,姓吴的,你来等兹我,我去约一百一千一万人来揍你!可是,方墩儿太太动了手,樊梨花上阵儿,一下子,哎呀,把小赵儿压在底下,压根儿几几乎压死,大方墩儿,三百多斤,好家伙的很!要不是吴太极儿拉开,小赵儿早成介大扁杏仁儿。哎呀,小赵儿爬起来,不敢再讲打,压根儿的!不讲武的,讲文的,登报纸,打官司,凶,吴太极儿撤了差!”
  “小赵呢?”老李问。
  “小赵儿?大家都说他呱呱叫。老吴儿,他们讲,不是东西。”孙先生看了看表,“哎呀,先去一会儿,得闲再讲。”摆好科员的架式,孙先生走了出去。
  老李急于打听张大哥的事,可是孙先生走了。科里只剩下他自己,不好意思也出去。他思索开孙先生的一片官话。男人是要不得的,他想:女人的天真是女人自作的陷阱,女人的姿色是自然给女人的锁镣,女人的丑陋是女人的活地狱,女人怎么着也不好,都因为男子坏!
  不对,这还不仅是男女个人的事:而是有个更大的东西,根本要不得。
  老李不便往远处想,衙门里这群人就是个好例子。所长是谁?官僚兼土匪。
  小赵?骗子兼科员。张大哥?男性的媒婆。吴太极?饭桶兼把式匠。孙先生?
  流氓兼北平俗语搜集者。邱先生?苦闷的象征兼科员。这一堆东西也可以组成一个机关?
  再看那些太太们,张大嫂,方墩,孙太太,邱太太,加上自己的那一位,有一个得样的没有?
  这些男女就是社会的中坚人物,也要生儿养女,为民族谋发展?笑话!
  一定有个总毛病,不然,这群人便根本不应当存在。既然允许他们存在,除了瞎闹,叫他们干什么?
  老李闻到一股臭味。他嘱咐自己:不必再为自己那一点点事伤心了。在臭地方不会有什么美满生活,臭地方不会出完好的女子,即使能恋爱自由又能美到哪儿去?他心中有了些力量。往大处看,往大处看,真正的幸福是出自健美的文化——要从新的整部的建设起来:不是多接几个吻,叫几声“达儿灵”就能成的。
  他决定不再关心吴太极的事!最自然的事,最值不得大惊小怪的事。吴太极和小赵谁胜谁败有什么关系呢。得杀了小赵们的文化,人生才能开香的花,结真的果。小赵,吴太极,不值一提。
  自己那位太太,何必再想,她与千千万万的妇女一样的可怜。东屋的——也不再想,她也不值得一顾,一片烧焦草原上的一棵草。
  那么,干什么呢?帮助张大哥把天真救出来?为什么?只为张大哥好娶个儿媳妇,请上一千号人来贺喜?
  但是,人情,人情。张大哥到底不是坏人。
  假如决定不去管张大哥的事,又该作什么呢?
  又到了死葫芦头!这个社会是和老李开玩笑呢,他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他没法安排自己。他要在一个臭水沟儿里跑圆圈,怎能跑得圆?他的头疼起来,回家!科里只有他一个人:谁管,空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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