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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风过白榆-第18部分

小说: 风过白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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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着,猫腰向前飞奔,飞奔。
    在他的身后,桔红色的阳光正在迅速铺展开去,满街的阳光水一样欢快地流淌、
流淌……
    为了寻找罗成仁,唐焕义和陈章几乎走遍了新城的大街小巷。十几天的工夫,
两个人的脚趾冻伤了,唐焕义患上了流感,每天涕泪横流,他好几天站在罗成仁走
失的商场门口东张西望,他的奇怪举动还引起了当地公安机关的注意,把他请进商
店的保卫科盘查了一番。有一天他天真地想,也许罗成仁自己乘车去医院了,陈章
虽然以为这不可能,但他还是一早乘车奔了去。傍晚,他神情沮丧地回到住处,罗
成仁当然没在那里,他的钱包却在汽车上被小偷扒了去,他不得不步行返回新城。
    最后,他们彻底绝望了。他们决定返回榆树镇,他们想,罗成仁也许自己回榆
树镇了。

    一听说罗成仁走失的消息,徐立群就感到自己的生活充实起来,像一只新充了
气的皮球,又能在草地上弹来跳去了。她一改平日的拖沓、唠叨、偷奸取巧的形象,
变得干练、果断而且饱含深情。首先,她对自己三个孩子热情起来,她让她们脱下
脏罩衫,放在盆里端到大门口去洗,凉水冰红了她的双手,她边洗边流着泪水。她
拒绝了唐焕义送来的点心,“你不要费心了,我们吃不下这么好的东西。要真是可
怜三个孩子,你就出去找找他爸爸。”
    她不接受唐焕义的道歉,等他忐忑不安地走开,她买来十几颗水果糖扔给女儿
们,补偿她们的失望。最小的女孩把糖球掉在地上,小女孩惊恐地等待妈妈打她的
屁股,可这一次,徐立群只是怜爱地看看她,自己吮去了脏土,然后嘴对嘴把糖送
还女儿。
    在公共汽车站,围着灰头巾的徐立群抱着罗小敏,拉着罗小花站在宣传栏下面,
宣传板上贴着一张寻人启示,她一遍一遍地对驻足的人们讲说罗成仁的体貌特征。
“南来的北往的,你们看见过这样一个人吗?那是孩子可怜的爸呀,他的棉鞋后跟
坏了,我怎么就没舍得钱给他换身新棉衣啊!他没准早就成死倒儿了。”徐立群失
声痛哭。
    下午,她又出现在火车站,她的做法和上午相同。
    傍晚,下班的工人们看见一个女人形容憔悴,领着三个女孩站在街口,女孩在
寒风中冻皴了小脸,冻肿的手像黑硬的馒头。
    很快,全镇的人都知道了,专政路徐立群的丈夫在被送往精神病院的路上走失
了,同情令人们心酸:“那三个小丫头冻成那样,眼巴巴地等着爸爸回来。可那个
疯子在哪儿呢?”
    善良的榆树镇人走上了街头,人们以纯朴的方式表达了莫大的同情。
    出乎人们的意料,贪小便宜出了名的徐立群把送来的食物和衣物全部谢绝了,
她指着不远处的树后站着的一个人继续抽咽:“他看我的笑话呢!让他护送病人,
他扔下病人去给对象买衣服。现在他还看我的笑话。”
    唐焕义看见徐立群指他,他慌忙掉头走了。他知道,这时候徐立群获得多少同
情,他就遭受多少谴责。他已经感到自己的道歉行为非常愚蠢,徐立群把点心匣子
扔还他的一瞬,他不寒而栗,徐立群别有用心是明摆着的,可没有人说破她的虚假。
唐焕义想,大不了是扣发工资,丢了一个人,一个精神病人,难道还会抓起他判刑
吗?他仍然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诚恳地道歉,事情总会平息下去。
    唐焕义决定去同陈章商量一下,也许两个人应该主动赔偿一笔钱。他找到了陈
家,陈章的母亲是一个颧骨高且红的老太太,赔着小心告诉他陈章去乡下舅舅家了,
“陈章还没对象呢,你可不要把他牵扯进去。”
    老太太的话虽然不顺耳,唐焕义仍然没往心里去,他只埋怨陈章在这个节骨眼
走了,没跟他打招呼。
    很快唐焕义就发现情况越来越不妙,护送罗成仁的两个人,在传说中变成一个
了,陈章似乎被人们忽略了。出差回来,粮库主任找他谈话,同样没有提到陈章,
他提醒主任:“送罗成仁的是两个人。”
    “现在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主任冷冷地说,“你只回答是不是你去买衣服
失了职。出了事情还瞒着组织,这是严重的政治思想问题。”
    徐立群下决心把这次寻夫行动进行下去,直至达到目的为止。她对自己这样做
得到的结果很有把握,她所担扰的是这个时候罗成仁忽然出现在专政路。这种恐惧
从一开始就使她食欲大减,睡卧不安,整个人惟摔下去。
    徐立群已经好几天没有心情诅咒那只瞎鹅了,奇怪的是它半夜也不再叫唤,头
蜷到肮脏的翅膀下面,病恹恹地趴在墙脚。
    这天晚上,徐立群从街上回来,看见瞎鹅正在屋里踱步,冬天的鹅粪味浸蚀了
虫蛀的米柜,棚顶的蜘蛛被浓烈的酸味熏坏了触觉,拉着一条悬丝垂下来,在窗洞
透进的风中摇摇晃晃。徐立群踢开瞎鹅,胡乱地给孩子做了点吃的。
    第二天早晨,她发现那只瞎鹅已经死掉了,就死在罗成仁蹲过的墙角。
    下午,徐立群站在火车站简陋的月台上,看着在寒风中摇曳的枯瘦的白榆树,
被信号灯惊飞的麻雀掠过煤尘熏黑的候车室的瓦屋顶,她猛然想到了瞎鹅和罗成仁
之间模糊的关联,哀伤从得知丈夫走失的第五天才真正袭上了心头。她只顾哭,前
前后后那么多伤心的事也只能哭,哭还不能完事,但只好哭。她哭得昏天黑地,哭
得月台上候车的旅客流出了眼泪,同情像烂泥塘的气泡一样沸腾。来慰问和劝说她
的粮库主任也被哭懵了,面对人们的指责,苦着脸不知所措。
    徐立群笨拙的做法到底奏了效,榆树镇不可能对她置之不理,镇政府更没有理
由把这样一家人置于社会温暖之外。为了表示榆树镇是一个充满温情的地方,镇政
府答应了徐立群的无理要求,不但照发罗成仁的整月工资,而且要把三个女孩抚养
到十八岁。
    徐立群病倒了,这些天毕竟耗费了太多的心神。没想到,五金厂的领导们登门
慰问来了,他们还给她带来了一张报纸。
    徐立群看见自己的形象印在报纸上,镇委书记韩奇握着她的手,她哀伤地哭着,
满脸泪水。工厂的领导表情沉痛地道歉,检讨自己的工作没有做好,职工的生活没
有安排好,全厂都要向镇委书记学习,关心职工,热爱职工。徐立群怎么也想不起
来什么时候被人家拍了照片,在领导殷切的慰问中,她知道镇委书记韩奇因为关心
她上报纸了,受表扬了。
    来慰问的人一走,徐立群就用那张报纸给孩子擦了屁股。
    她想自己应该好好睡一觉,轻松轻松。
    两个小时以后,在家门口,杀气腾腾的唐焕义出现在徐立群的面前,当时她刚
好在打一个哈欠。

    停职反省期间,唐焕义迷上了一本名叫《战地新歌》的歌本,连躺在被窝里也
不扔下。他唱哑了嗓子,但只哑了一天就奇迹般地正常了,而且更加嘹亮。唐焕义
还迷恋上了自己的歌声,甚至梦想有朝一日成为一名歌唱家。他为自己的念头激动
得夜不能寐,他披上大衣走出家门。
    护城河里的脏水清冷地流着,寒冷的霜芒尽力延伸,企图盖住流水。凉月在蓝
淀一样的天空中孤零零地无依无靠,几点寒星像闪亮的冰晶。
    覆盖白雪的野地铺展开去,黑黢黢的尽头有不真实的灯光。
    唐焕义站在护城河的河堤上开始一首首地唱起来,他模拟二重唱,模仿女高音。
鼻子哼出来的前奏忽然夹杂了几声凄厉的小孩子的哭声,他屏住呼吸,三四只在冬
天也不肯安分的发情的猫无声地向镇子里跑去了。
    一个在附近的工厂打更的老头仄仄歪歪地走上河堤,手电光在溢着清寒的月光
下显得那么多余。那是一个披着羊皮袄的老人,他静静地听唐焕义唱了一首又一首。
    这会儿,唐焕义唱的是《春光万里红旗扬》:
    “春光万里红旗扬,红花遍地香。雪山升起红太阳,金光照四方。一块块条田
绿油油,牛羊成群肥又壮。”唱着唱着唐焕义停了下来,“落词了。”他嘟囔,可
怎么也想不起来落了哪句,他就保持着挥手的姿势想着。
    老人咳了几声,老人说:“小伙子,我听你唱了好一会儿了。”他接着絮叨起
来:“有什么事想开点,我年轻时也爱唱歌,唱的什么现在可记不起来了。那时的
歌没有你们现在多,有时来段二人转,有时来段‘空城记’。男愁唱,女愁浪,你
一定有什么难事吧?”
    站在自己身边的肯定是一个孤独的老人,唐焕义被老人沙哑的声音感动了,泪
水夺眶而出。
    白天,唐焕义又来到河堤上,他从木器厂一直走到三间瓦房,三间瓦房是一个
经常出车祸的地方。冬天的阳光播撒在河套的树丛之间,他奇怪自己为什么以前没
有注意到城外还有这样一片白榆树。唐焕义的歌声惊飞了树丛里所有的乌鸦和喜鹊,
他的歌声还吸引了横穿河套进城的农民,他们顿足屏息,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张望。
    一个老奶奶带着扎蝴蝶结的孙女和唐焕义擦肩而过。小姑娘问道:“奶奶,那
个叔叔挨批斗了吗?他在哭呢!”
    老人回头看看冻红了脸的小伙子,责备孙女说:“别瞎说,那个叔叔是在唱歌,
没准他想当歌唱家呢!”
    为了这样一句使人害臊的话,唐焕义的脸激动得喝醉酒似的红了。
    唐焕义的母亲对儿子想当歌唱家的梦想给予了最大的鼓励。他的母亲是镇小学
的语文老师,语文老师往日一听见歌声就胃疼难忍,现在她却不肯让儿子有闲暇苦
恼,“焕义,给妈唱支歌。”她摆出一副对儿子成为歌唱家深信不疑的模样。其实
语文老师对歌曲的感觉已经由胃疼发展成呕吐了,为了可怜的儿子她宁愿忍受折磨。
    然而,唐焕义的歌声必须停止了。这天晚饭后,语文老师没有控制住自己,儿
子没唱完她就当着他的面呕吐了,她呕得很厉害,看见儿子翻柜子找治呕吐的药,
她只是着急,却说不出话来。唐焕义呆在那里,语文老师觉得自己的心在下坠,仿
佛一使劲,跳动的心脏就会滑出自己的身体。
    唐焕义在柜子底下翻出了那件从新城给未婚妻买回来的红线衣,他回到榆树镇
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衣服送到了未婚妻家中,黄小英送给他一本《战地新歌》做为回
报。可这件衣服怎么会压在家里的柜子里?
    “我明白了,怪不得她哥哥说她去乡下了,她在躲我。”
    “妈妈,你为什么瞒着我?”唐焕义痛苦地看着母亲。
    语文老师的泪水夺眶而出,“儿子,听妈妈的话,不要去找她了。”
    唐焕义不停地摇头,他扔下衣服,拿起了那本《战地新歌》。
    “我还唱歌呢!”他说。
    “好儿子,你没事吧?你别吓唬妈。”
    “没事,妈,真的没事。”唐焕义拍拍语文老师冰冷的手,他闭上眼睛,断续
而绵长地打了个哈欠。
    “我想睡一会儿,我快要困死了。”

    唐焕义的报复行动推迟了两天才开始进行。唐焕义爱情的最后绝望导致了榆树
镇建国以来的第一起毁容案。
    那以后的几年,口袋里放一小瓶“坏水”一度成了浮躁的年轻人的时尚。他们
动不动就拿出小瓶一晃,喊一声:“我毁了你。”
    当年的唐焕义可不是这样,他悄悄地跟踪了黄小英两天,等候在自来水厂门前
的树林里,躲在黄小英必经之路的修鞋师傅的棚子里。
    黄小英从乡下回来没有去会他,唐焕义确信没有希望了。躺在暖烘烘的有点炭
味的屋子里,唐焕义设计着种种报复的方法,第二天早晨头疼欲裂。唐焕义不知道
这是一氧化碳中毒的现象,他把这作为自己难以忍受的佐证。
    星期四的中午,自来水厂的女工黄小英哭着走出大门,她和车间主任吵架了。
不知为什么,一上午她去了五次厕所,莫明其妙地烦躁紧张。
    车间主任是一个患了肺结核的妇女,瘦得像把细管钳。
    “你一上午去四次了,有完没完。”黄小英第五次去厕所的时候,车间主任不
满地叫住了她。
    “全车间的人就你特殊,前几天不来上班在家泡病号,有人在公园看见你了,
你根本没病。到班上你又这样。”
    “我咋样?你管天管地,还管人拉屎放屁?”一上午的烦躁终于找到了出气的
地方,黄小英摘下手套扔在工作台上。
    “黄小英,你说话注意点,说脏话不嫌害臊,你可是没结婚的姑娘。”
    “碍着结婚什么事?有人结婚不也是闲着。”
    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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