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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

色 作者:尤凤伟-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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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谈话中吴桐得知,岳主任是不久前“海选”出来的村头,原本是“钦定”村长,头一次“海选”被选下去了,当了几年平头百姓,觉得不受用,这一回就做了做工作,便重掌大印。吴桐能猜出所谓做工作就是贿选。在如今这也是不成秘密的秘密。岳主任家也开了店,在另处一个大院落里,因他们是贵客,便请到家里招待。岳主任告诉说昨天市委办公厅邵主任带客人来过,明天中午市府接待处山处长要带人来,边说边拿出一个很精致的签名册让“吴总”签名纪念。吴桐签后又将签名册浏览了一下,见上面有不少头面人物的签名(包括毕可超),他不由想起那个收藏牙齿的牙医来,想还是这位岳主任的做法更高雅些。
  岳主任说要亲自去归港渔船上弄些海鲜,走了,之后由岳主任的老婆和一个女服务员张罗,茶水、香烟、花生、糖果摆在炕桌上。吴桐觉得有些像老家过年的气氛,想到这心情便黯然起来,眼看就要过年了,这个年怎么过还是个未知数,但肯定不是个好过的年。他抬头看看毕可超,发现也是一副郁郁寡欢神情,不声不响地嗑瓜子,为逗他,朱丹丹一颗一颗往他身上扔瓜子皮,他也不理不睬的。吴桐猜不到此时此地他具体想的是什么,但肯定与“家事”有关系。“老革命遇到新问题”,乐天派的毕可超竟乐不起来了。因有朱丹丹在场,有些事他不好问,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是离婚还是不离?离了娶丹丹不娶?
  不久岳主任回来了。进屋便嚷:收获不小,收获不小。
  “收获”就上了桌。“渔家宴”长盛不衰,自有其招徕食客的长项,一是刚从海里捞上来的海味,再是自家采摘收藏的山珍。山珍海味即使用最简单的方法烹饪也使人无可抵挡。
  岳主任带头喝起高度白酒。毕可超说开车不喝,吴桐说没有酒量(事实是没心情),喝啤酒,朱丹丹见状便当仁不让与岳主任对喝起白酒。巾帼不让须眉,只喝得岳主任称奇不已,说从未见过如此海量的女同胞。
  酒兴不浓,食兴也淡,满满一桌子菜不见少,再加言少语寡,岳主任终于发现情况不对,拿眼看看毕可超又看看吴桐,然后转向丹丹问:“两位领导是咋的了,这么严肃?”丹丹说:“忧愁呗。”岳主任开导说:“想开点,人生在世,哪能没有不顺心的事呢。”丹丹问:“岳主任,你也有不顺心的时候吗?”岳主任说:“有呵!”丹丹说:“我看不像,每回见你都是乐呵呵的。”岳主任说:“我把忧愁丢到大海里了。”丹丹问:“忧愁能丢到大海吗?”岳主任说:“能呵。”丹丹问:“怎么个丢法?”岳主任说:“把愁事写在沙滩上,让海浪冲走。”丹丹说:“岳主任真逗。”岳主任说:“我说的是真的。”毕可超加进来说:“没想到岳主任这么浪漫。”岳主任问:“不信?”毕可超说:“没法信。忧愁也不是东西,说丢就丢,说没就没。”岳主任说:“你们都不信,我就没必要说了,来,朱小姐咱们再干一杯。”
  干了。朱丹丹放下酒盅说:“岳主任,我信,我听你说。”吴桐也附和:“岳主任你说给我们听。”岳主任说:“这个方法是老辈子传下来的,说是一个给财主放牛的小孩子把牛给丢了,回不了家,想投海去死,就坐在沙滩上等潮涨上来把自己冲走,等浪时用手在沙滩上写了个‘牛’字。海水涨上来把他和他写的那个牛字淹没了,这时他听见了一声牛叫,抬头看见岸上站立着一头牛,便赶紧从海里跑上来,发现牛不是他丢的那一头,比那一头更大更壮。回村他把这事告诉给大人,开始人们不信,可看看那头牛又不得不相信,许多人都试,都灵验了,从此这个去忧愁的办法就流传下来了。”朱丹丹说:“真神奇。”吴桐问:“是民间传说吧?”岳主任说:“确有其事。”毕可超问:“岳主任你试过了吗?”岳主任说:“试过。”朱丹丹问:“灵验了?”岳主任点点头,说:“我这辈子遇上不少挠心事,要不用这方法排忧解难,能像现在这样活得好好的吗?”毕可超问:“你上次选举也用过这方法吗?”岳主任说:“对呀,我在沙滩上写了‘村主任’三个字,后来就真当上了嘛。”毕可超说:“你不是使了钱吗?”岳主任说:“别人也使了钱,为什么他们没当上我当上?”朱丹丹说:“岳主任你不写个‘村主任’,写个县长、书记不更好吗?”岳主任说:“那太离谱,太离谱的事不灵。”朱丹丹看了毕可超一眼,说:“可超,你咋不照岳主任说的也去试试呵。”毕可超说:“我没忧愁呵。”朱丹丹说:“没别的忧愁,还不想升升?”毕可超说:“不想那个。”朱丹丹问:“那想什么?”毕可超问:“你想知道?”朱丹丹说:“对。”毕可超说:“我要去沙滩写,别的不写就写‘美女’二字。”朱丹丹把瓜子皮摔在毕可超脸上说:“本性难移。”毕可超说:“正确说法是狗改不了吃屎。”都笑了,为毕可超的自我批判。气氛轻松起来。
  朱丹丹一边剥虾吃一边问吴桐:“吴哥,你有什么忧愁呢?”
  吴桐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朱丹丹又转向岳主任说:“岳主任,吃完了你带我们到海边上去看看好吗?”
  不待岳主任说话,毕可超说:“怎么,你想去消消愁?”
  朱丹丹说:“没错。”
  毕可超说:“为赋新词强说愁’。”
  岳主任说:“今天恐怕不行,海边风大,又是满潮,沙滩都没水里了。”
  往回走的时候吴桐特意从车窗往海边看看,果如岳主任所说,海面风高浪大,呼啸有声。
  吴桐并未意识到,他的灵与肉时不时地发生分裂,某时以肉的形式出现,那时的他就是一副躯壳,一具行尸走肉,无哀无乐;某时是以灵的形式存在,那就肉身不再,惟有一缕魂魄在天地间飘荡游走,无依无托。
  真实情况也是如此,他每天到大楼里来“上班”,独来独往,无所事事,他不与别人来往,别人也有意无意地规避他,他成了一个与泰达无干的人。这段时间,他与外界的连接一是电话,二是小汪。
  电话使他忧喜参半,接与不接全在一念之间。有几个人的电话他不想错过,首先是毕可超。他俩可谓是难兄难弟,正一个被山压,一个被水淹。毕可超的家事已有进展,他同意离婚,前提是做亲子鉴定。他老婆很坦荡,直言孩子的血缘与他无关,做鉴定没有意义。到这份上按说毕可超已无话可说,离就是,却不料他又节外生枝,提出孩子由他来抚养,理由是迟玲粗心,不会照顾孩子,她带不利于孩子的成长。事情又让他弄翻巴了。既然孩子已归了“宗”,成了两姓旁人,哪怕有一万条理由要孩子也站不住脚。毕可超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实在是对孩子有感情。他动情说别说是一个从小带到大的小人,就是一直养下来的小狗,一旦失去也难舍难离。吴桐不由得感慨起来,想尽管毕可超毛病一万,可心底是善良的。他由毕可超想到自己,自己不同意离婚,很大程度也是舍不得孩子。
  一个想不到的电话是关总打来的。这带给他很大的喜悦,使他郁闷的心扉闪出一道缝隙。那回在关总家谈得很投缘,尔后在“(1)”号方案的制定上也是“通力合作”,他觉得自己和关总志同道合。惟让他感到不舒服的是关总也知道了他出的“事”,态度倒是关切爱护的,鼓励他坚强起来“向前看”。接着关总向他询问泰达的现状,问得很详细,他一一作答,心中却不免疑惑:已决计出世的关总怎么忽然又人世起来了呢?最后关总又向他发出邀请,说任何时候都欢迎他到家里做客。
  他向关总介绍的情况均为小汪提供。小汪虽然不再给他开车,平时也难得一见,可对他的态度仍然如故,每天都有电话打来,问有什么事需要他做。要做的没有,要问的倒不少,小汪有问必答。“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他是不出办公室也知泰达的事。最值得关注的是泰达的权力杠杆已开始发生倾斜,何总的后台田副市长已经调走,改年龄又未成,大家已看出何总的退却之态,下台恐怕是早晚的事。王梅尽管拿捏着,志在必得的气势却难以掩饰。焦亮已到地产接替宫汉臣的空缺,这说明王梅已开始伸展,改变着泰达的格局。吴桐不由想起许点点说的“王梅胜……我走”的话,看来许点点是走对了。而自己怎样取决于王梅的态度。
  小汪讲据传言宫已逃到美国,有人接到他的越洋电话,说他在那里很好,买了豪宅,注册了公司,拿了绿卡。尽管是传说,但人们都信,卷钱去美国的贪官都过上了好日子,宫自不会例外。宫的逃跑在吴桐心里一直是个谜,宫一门心思想把地产公司归己,且就要到手,在这种情况下怎又干了那样的勾当?宫的行为让他百思不解。
  小汪还告诉他,近些日子王前进和王梅打得火热,王梅还单独请评估组的人吃饭。饭后一人送一台DC。
  除被动接收信息,吴桐也开始有选择地与外界进行联络。都是他心里放不下的人和事,首当其冲是老婆双樱。双樱一直“苦大仇深”,他的电话接了就扔。他只同儿子讲过几次话。儿子似乎比以前懂事些了,不仅好好和他讲话,还不断把他*的信息向他报告。儿子的态度使他慰藉。
  另一个心里放不下的人是许点点,屈指数来,她去深圳已一个多礼拜了,音讯全无,她的手机已成空号。想到今生或许不再得见,他的心便隐隐地疼。郁闷里他还给星小姐挂了电话,响铃却无人接,也让他怅然若失……
  他的意识又开始麻木,灵去肉还……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天,吴桐正在办公室里闷坐。程巧的电话便打过来,通知他立刻到小会议室去。他问什么事。程巧说甭问,去了就知道。进了小会议室,没见何总,小程和一男一女两警察说话。他兀地一惊,站在门口不动。程巧对两警察说这就是吴总会计师,又向吴桐说:“这两位是市局的,要向你了解一些情况。”说完走出会议室。
  男警察很严肃,女警察冲他笑了笑,“我们找你是想了解一个人,请别误会。”吴桐点点头。
  男警察公事公办地说:“吴总,请问你认不认识一个手机尾数是3355的女人?”
  “33557”
  “对。”
  星小姐?!吴桐差点呼叫出声。
  “认识这个人吗?”男警察不动声色问。
  “认识。”吴桐说,急急追问,“同志,她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
  “你和她发生过肉体关系吗?”
  “没有。”
  “你最后跟她联系是什么时间?”
  “前几天。”
  “准确时间。”
  “星期五下午,没联系上,她没接电话。”两个警察交换了一下眼色,好像说他说得不错。
  “你们在一起吃过一顿饭?”
  “是。”
  “说了些什么?”
  “不记得了。”
  “真不记得了?”
  “真不记得了。”
  “她给过你一支烟。”
  “是。”
  “你吸了吗?”
  “吸了。”
  不再问。女警察把记录给他看看,让他签了字。
  出门的时候吴桐忍不住又问:“同志,星小姐她是什么人?她到底犯了什么事?”女警察说这不能告诉你。
  出了小会议室,吴桐心血来潮,掏出手机就要拨星小姐的手机号码,他相信铃声一定会在里面响起。可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快步离去,像害怕警察把他再逮回去一样……
  吴桐回家,开门的时候感到脚下有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在动,低头一看是一只猫蜷缩在地上。他没在意,正要抬脚进屋,那猫却先他进去。打开灯看清是一只花猫,浑身脏兮兮的。他抱起放在门外,刚要关门猫又窜进屋,并躲进鞋箱里面,瞪眼望着他。他就不忍再加驱逐,心想就等猫的主人来寻吧。
  做饭的时候猫从放鞋处一步一踮出来,进到厨房,扒拉东西吃,吴桐就想到事情不像想得那么简单,在主人来寻之前还需要做点什么。他开始行动,先给猫洗了澡,接着给猫做吃食。他从冰箱里拿出一条鱼(岳母家的黑猫警长喜吃鱼),化冻后开始烹饪,先过油再爆锅,酱油、料酒、味精是样样不少的。出锅后扑鼻的香气甚至勾起了他的食欲。他把鱼盛在盘子里,端给猫,看着猫开始大吃大嚼他才去给自己煮面条。自从双樱离家,烂面条是他唯一的伙食。
  吃过饭,他把猫抱在沙发上,然后看新闻联播,新闻联播结束又看地方新闻,看了几条有关拆迁交通之类的消息后,发现猫现出异态,在沙发上抓咬打滚,一副痛苦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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